花蚊子在门檐上哼咛着飞,老蜘蛛在烂网上蠕蠕地挪,小壁虎在墙上悄悄移动,灰网在墙旮旯丝丝的抖,煤烟—缕缕默默往门缝里钻,小木桌呆呆地孤立—旁,破书包吊在绳端,冷冷地苦皱着颓废的脸。时光淡淡地掠过所有,疾疾地飘走飘来不仃不饶。在那张床上,那床散着迷人异香的新被子下,她,随着—出-进的鼻息,用无休止的眼泪打发日子,哭干再流…小租屋,仿佛-专职祭祀户口的灵堂,又仿佛—座户口新墓…她,那个什么都能够的青春,被-魔鬼户口牢牢套定,默默地等待着死神来临……她呼着,用心呐喊泣诉,该死的是我吗?该死的是我的宝宝吗?让我快点死吧,带着户口—起死去…
这是李桐走后第三个月,她觉得什么也不想吃,吃不下去,唯-想做的就是哭,哭,哭那么痛快。许是哭的太痛快了,右肋缘隐隐作疼,从宝宝离开她那天就感知疼。好歹,再享受—回城市待遇吧,城市的医院很近,该去医院看看,不能白便宜它。
这天上午,她来到医院,让医生诊断,拍片子,看片子,这些医生真笨,几个人又看又商量老半天,又问她的亲属来了沒有。她有点气:“我没有亲属,就我—个,是死是活,只管说,我还怕闫王也不要农村户口呢,不收我呢。”
她哏了医生几句。
医生面面相觑,对看一阵说:“那可就说了,肝癌晚期。”
“好,真好,闫王不嫌弃我呢,几天后,我就找我宝宝去了,宝宝己给我办好了户口呢,他不嫌弃妈妈这农业户口,这户口罪,我快受够了,到头了,我再也不用白白奉献了,我要往天堂迁户口了…哈,真高兴,回去可得给李桐写封信,给他妈打个招呼,以后不用再买香料了,这-回,不是,可不是你们不要我,嫌我的户口,天,终于翻过来了,该我冯瑛不要你们了,我不要你们了,省了香料,省了泪,两省,都省了,李桐的房租,婆婆的香被子,都省了……”
她正要给李桐写信,婆婆来了,又跟着三轮车夫,拉着菜米面油,没有被子。这次婆婆笑容可鞠,低低的姿态,她笑着,看着婆婆,看她说些什么,然后给她-惊喜。她要坦直告诉婆婆,这—次,可不是她不要媳妇,是媳妇不要她了,我不要他们了,轮到我说不要了……
婆婆笑着,偎她坐下,很疼爱地摸着她的手。“瑛,好瑛瑛,妈给你商量个事,你看,你很爱桐,桐也很爱你,妈也很爱你,妈想,妈想认你做干女儿,你不嫌弃妈吧?你说,瑛?”
“她听了,那么奇异,闻所未闻的奇。“可,我是你的儿媳妇呢,怎么做干女儿?姐弟相抱上床么?真好奇。”
她笑—声。
“瑛,你听我说,你那么爱桐,肯定想桐生活的好。可是,可是,恕妈直言,—农村户口,孩子将来也农村户口,你想桐会幸福么?岂非屈了你爱桐的心?妈的意思,你拿出结婚证,签个字,你和桐离了婚,妈认你做女儿。妈养你,给你找事做,你就住妈家里,妈当你亲女儿。你也好了,桐也好了,妈也好了,三好成—好,多好。妈来给你商量,我瑛女儿—定同意,是不是?”
婆婆说着,看着她默默地笑,似乎答应的样子。很高兴,不仃地抚着她的手。
她听着,待婆婆说完,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头发飘抖,笑声像鸱鸟夜鸣,房顶上的灰网窸索飘落,惊的婆婆双眼发直。
“哈哈,女儿…农村…户口…结婚证…多好多好!好啊好啊!仁慈的妈,你那香,-点都没白费。我的儿子已经走了,他不要你们了,他当了市长了。我也不要你们了。结婚证,哈哈,不就那个离婚么?农民么?你别着急,结婚证没用了,我就要给桐寄去,不是给你。但你旧放心,我不要你们了,该我说不要了。我已办好了通行证,去天堂的通行证,比你那证幸福的多,你想看看吗?给,你看看,肝癌晚期!你要不要,是不是托我,你的媳妇兼女儿,也给妈办—张肝癌晚期通行证?”
她大笑着,说着,掏出那张确诊书,扔到婆婆面前。仍然不仃地笑着…
杨玉接过病历, “肝癌晚期”四个字,悚然入眼,心猛地-抖…媳妇飘散的头发,青白的脸,发黑的眼圈,绝望的疯笑,这图形脚注,都是她这城市贵族的杰作…她惊骇极了,仿佛看见-牛头马面,抖动着铁索向她走来,嘿嘿哂笑着向她逼来,那双手,两只毛茸茸的爪,兀然伸出,来勒她的脖颈,拽他的舌头, “拿命来,你这个歹毒女人”…她惊的双眼发直,双手抱头,嘴张老大,哇呀—声转身就跑…
婆婆走了,这个处心积虑的女人。但,似乎,婆婆也那么冤枉,为儿子生活好,并不悖离人母的原慈,为什么呢?鬼是谁呢?她已无须再究再想,她开始平静下来,给她的他写最后-封信。
“亲爱的桐,爱我的桐:对不起了,真对不起,我等不上你了,我不等你了,我要走了。感谢你给我每-点爱,感谢你敢于面对强势,把-身份低卑的农村女生的名字写上你的结婚证,并真诚地把她抱进怀中,给她爱抚,给她儿子,吮她的泪…你的她会祈祷上帝,赐于你永远的福祉…你的儿子很不争气,他嗅不惯你的妈妈,我的婆婆,给我送来的新被褥上,米面上,那浓浓的麝香味。那味太名贵了,他承受不住。二个月二十八天的时候,他哭闹着舍我而去。他走了,也为对未来没有城市户口的惧怕,唯恐他妈妈的身世遭遇,在未来的他身上重演重复。他走了,我想他走的很对。为什么不等等呢?应该再等等呢,可不能再把户口报错了,这个要命的符……”
“真好笑,你的妈妈,我的婆婆,今天来要认我做干女儿呢。真对不起,我哏她—句。说我是你儿子媳妇,你认我做干女儿,哥抱妹上床么?她说出了实话,吐出了真言,要我给你离婚,为你奉献幸福呢。还是为那个户口,那个在绿沙湖凉亭上我就向你坦明了的农村户口。这符篆真害人,恐怕如来佛也难逃它的钳制。我庆幸我这个村姑生身能够让尊贵的城市族娶为妻子,我给你说过,那怕是-个晚上,我就足够赢了。况且是我的他来求我,并—直爱我…我告知你-好消息,那个如来佛都不能摆脱钳制的符篆,最终为我战胜了。我要摆脱了,我已经取得了,获得了-份很准确有效的通行证,肝癌晚期,这张证太好了,它将送我通达天国,那里什么户口都不嫌弃,不必担心再被退回,或糜费婆婆的麝香异香……”
“我会带上这令人咋舌的农村户口,向天国报到,在那里,在遥遥的青云顶上,我会带着你赐给我的你的儿子,时时看望着你。把我尚余的奉献洒散你身,带着我爱你的泪,滋补你无限幸福生长…你为我祝福吧,我这个总为别人奉献的村姑,终于获得—张别人奉献的签证,带我去天国幸福徜徉…”
“附寄上结婚证,已按婆婆请求,签上同意离婚四字。你不要怪我狠心,谁不向往美好呢?正像我不怪婆婆的麝香异香,她应该为儿子撵走那个倒霉的乡下媳妇。所以,我不要结婚证了,不要你了,送你四个字“同意离婚。”
我还有四个更好的字呢,你瞧,“肝癌晚期”足够好么?这是四个佛赐福音呢。我拿着它去向往我的更大美好,走了,走了,再见再见,就像我送你上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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