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花了一个时辰,陆萦才被丫鬟伺候着化好妆,换好嫁衣。
铜镜里她眉间坠着一朵精绘出来的桃花钿,眼睑和脸颊也被胭脂沾染了两分粉意,眼睛的正下方还各自点了一颗朱砂痣,说不出的娇艳。
听丫鬟说这叫桃花妆,眼下点的两颗朱砂痣在出嫁这天代替了眼泪,天庆国古时流行哭嫁,以此表达姑娘对娘家的不舍。
后来因着眼泪会弄花妆容,便渐渐用朱砂痣点在双眼下方,象征哭嫁,一方面避免了妆容花掉,一方面又为新娘增添了一抹楚楚动人的气质。
再看她身上这身嫁衣,不过两日的筹备时间,竟意外的合体,而且做工很是精致,甚至用金丝银线在上边绣了凤羽,而且凤羽之上还点缀了宝石,看得出也是精心准备的。
一切打点妥当,接亲的人马也到了门外,因为婚事定的仓促,陆萦以为一切都会从简,只盖了盖头坐在闺房等着小陆决将自己背出门,送上花轿,被抬去叁皇子的府邸就算完事。
谁知她想错了,等叁皇子来了,这该走的仪式一样没少,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头晕眼花起来,最后还是由丫鬟搀扶着才拜了堂入了洞房。
陆萦盖着盖头坐在床边,她被折腾了将近一天,没吃上什么东西,这几年她本就体弱了许多,如今一饿,就只想立马躺在床上昏天黑地睡上一觉,可是按照规矩她还得叁皇子来掀盖头,喝交杯酒,洞房……
吱嘎——
门被人从外推开,陆萦懒撒佝偻的身子里边变得挺直,端端坐在床边,就等着人给她掀盖头,可是等了半天都不见有动静,无奈只得亲自问了句:“来人是谁?”
那人也不说话,只端了盘点心塞到她盖头下,她透过盖头缝隙看着那一盘雪白的桃花酥,顿觉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于是捏起一块顺着盖头缝隙塞进嘴里,整整一块入嘴,到没有想象中的甜腻,而且这桃花酥起酥层次分明,吃起来油润清甜,一点也不噎人。
于是还未吃完嘴中的,便左手捏了一块,右手也捏了一块,准备继续投喂自己,一直到吃的肚子里不再打鼓,她才想起来再次确认给她递点心的人是谁。
“你是叁皇子府里的人吗?”陆萦隔着盖头问。
可那人依旧没有吭声,陆萦便觉得有些蹊跷,她自将军府出嫁只带了两个丫鬟,并未带其他人,可是那两个丫鬟此时应该正在安排打点嫁妆入库的事宜,断不会出现在这里。
难不成是过来送嫁的小陆决?
陆萦心中一凛,试探问了句,“可是小弟?”
可那人依旧没有回应,这倒让她更疑惑了,到底是谁能在这个时候随意给她投食。
那人见她只问话不再吃点心,便将点心盘子抽了出去,陆萦这才透过豁然开朗的盖头缝隙看到那人的脚,那人穿着锦缎刺绣做的靴子,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绝不可能是府上的下人。
陆萦心下打定主意,问:“可是叁皇子?”
“呵……这次终于猜对了。”那人这次才轻笑出声,他说话的声音很是清亮,有种少年人特有的清爽。
她成亲匆忙,不仅是盲嫁,更不曾有心打探这叁皇子年纪几何,眼下一听这少年人一般的嗓音,心中不由有些慌起来,她莫不是嫁了个弟弟?
陆萦正慌着,叁皇子便已经放下了点心盘子,折回到床边将她的盖头掀了。
陆萦下意识抬眼去看眼前人,只见这叁皇子到是生的丰神俊朗,不过眉眼间却藏着一抹少年人才有的……稚气。
陆萦无语问天,这皇室是没人了吗?非要派出个看起来都没有二十岁的孩子娶她?
“叁皇子刚才为何不直接掀了我的盖头?”她望着他,问。
“怕你年纪大了,长得丑,没敢掀。”叁皇子说的很认真。
“……”陆萦更无语了,“那现在为何又敢掀了?”
“我想看看你这么傻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叁皇子依旧认真。
“我傻?”陆萦无语凝咽。
“嗯,这洞房除了我之外,不可能有其他人敢进,结果你却猜错了两次。”叁皇子边说边坐在了陆萦身边。
他身上竟也有与陆萦相同的橙花香味儿,不过细闻还混杂了些其他的花香。
“你说我年纪大,你自己又是多大?”陆萦不知道为何,明明是第一次见这叁皇子,但却一点都不怕生,直来直去的发问,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我上个月刚满十八。”叁皇子笑了笑,一双柳叶眼笑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陆萦心中道了一声罪过,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嫁了个刚成年的弟弟,而且保不齐几年,这弟弟就得成为鳏夫,不过身为皇子应该不难再娶。
“好了,我觉得你长得还不错,咱们直接睡觉吧。”叁皇子突然止住笑,很认真道。
“等等!”陆萦从床边站起身来,并倒退了两步,与叁皇子拉开了叁米远的距离,“容我再问个问题。”
“你问。”叁皇子正色道。
“你……为何要娶我?”陆萦问。
“哎呀,说你傻你还不承认,当然是为了牵制镇北侯啊。”叁皇子完全就是一个大无语。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非得你娶我,你我年纪悬殊太大了。”陆萦也无语,她当然知道是为了牵制小陆决。
“哦,我记得当时父皇说镇北侯功高盖主,要想个办法牵制住他,原本是想将我胞妹嫁给他的,可是他不要,于是父皇便想着找个人把你娶了也一样,但他自己太老了,估计是怕你看不上吧,就合计从皇子里选,可是我大哥二哥已经娶妻多年,你这样的身份怕是不能当别人的侧妃,而其他弟弟又没有到议亲的年纪,最后就只能让我来娶你了。”叁皇子语气诚恳,看起来没有丝毫隐瞒的样子,让陆萦觉得他才是傻的可爱,颇有几分金世泽的风采。
“你还有问题吗?没有问题的话就同我一起睡觉吧。”叁皇子道。
“……”陆萦扶额,这娃怎么老想着睡觉?
“要不我们喝个交杯酒?”陆萦开始战术拖延时间,想着不如把他灌醉好了。
“我父皇说,我不能喝酒,喝多了脑子会变笨。”叁皇子道。
“……”
陆萦隐隐觉得,自己恐怕是嫁了个缺心眼的。她正暗自腹诽,想再寻个办法拖延时间时,那叁皇子却突然起身直接将她拦腰抱起,往床上一扔,随后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床幔直接就散开了,将床榻遮挡了个严实。
陆萦见状拉过被子裹在身上,往床角退去,“你要干嘛?”
“还能干嘛?当然是同你一起睡觉。”叁皇子边说边躺了下来,顺便还伸手拍了拍身侧,“你躺这里。”
“纯睡觉?”陆萦心中暗喜,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句纯睡觉。
“或者你想做点别的?”叁皇子脸上的神色突然一变,眉眼间竟隐去了那抹属于少年的稚气。
陆萦突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这人一变脸,怎么让她觉得危险气息猛然增加了一百倍,这人当真只有十八岁?
正在她犹豫之际,叁皇子竟直接翻身将她拉倒在床上,覆身在她身上,陆萦下意识要惊呼出声,但叁皇子却反应迅速的出了声,“嘘,别叫,外头可是有人盯着呢,今日是洞房夜,装也得装的像点。”说完,他便假意撩了一下她裙摆,随后便隔空在她身上耸动起来。
陆萦饶是活了两世,也依旧没免了脸红。
两个人就这样演了半个时辰,叁皇子才翻了个身重新躺回床上,道:“等一会儿有人进来熄灯,到时候你便摸黑用头钗把我手指扎破,让我把这帕子染红,知道吗?”他边说边随手在身下乱抓了一番,随后往陆萦身上扔了张白帕子。
陆萦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只是她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躺在床上,侧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探究,叁皇子却轻笑一声,“为何这么疑惑?难不成你觉得本皇子真的能对一个刚见一面的女子发情?”
陆萦老脸再红,道:“谢谢。”
“不必,我也是为了应付了事,今夜不止父皇的人盯着,你弟弟也盯着呢。”叁皇子玩味道。
“什么?”陆萦震惊。
“就在外边院中的橙花树上藏着,也不知道是舍不得你,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叁皇子侧头看她,“说实话,光看你这张脸,到也是叫人心动的,只是不知道镇北侯是不是也是如此?”
“他是我弟弟,叁皇子不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陆萦突然就恼了。
“你猜他现在走没走?”叁皇子换了个话题。
“不猜。”陆萦闭上眼睛装睡。
“我猜他没走,不过应该郁闷的不轻。”叁皇子道。
陆萦没理他,全然当自己睡着了。
“也不知道,明日早上他见到这沾了血的白帕,会不会被气到吐血。”叁皇子又补了一句。
陆萦被他说得耳朵发躁,直接把手里的白帕塞进他嘴里,恶狠狠道:“闭嘴,再说就抽你。”
叁皇子嘴里叼着白帕,无声笑着,最后眼角甚至笑出眼泪来,一直等到真的有人进屋来熄灯,他才把白帕吐出来,自陆萦头上取了根头钗把自己的中指划破,涂了一抹鲜红在帕子上,抹黑对陆萦说,“本皇子这是在替你受过,他日你可要好好报答本皇子,若是与本皇子处出了感情,本皇子也不介意与你做对真夫妻,毕竟你确实生了副叫人兽性大发的好模样。”
“闭嘴吧你!”陆萦翻了个身,不再理会这碎嘴子皇子。
叁皇子也侧过身,在黑暗中看着她的背影发呆。
其实早在他十岁那年就见过她一次,当时十八岁的小陆决从边疆回来,他一直很倾慕小陆决那样年少有为的人,便想去看看小陆决的英姿,结果马车到了将军府附近,他刚下了车,小陆决和陆萦便和他擦肩而过,一路进了将军府。
彼时他虽然才十岁,且是慕名来看少年将军的,可小陆决他却没瞧入眼,反而是陆萦入了他的眼,自此他有时间便偷偷隐匿在暗处看陆萦,这一看就整整八年。
而庭院中的橙花树也是因为他自陆萦身上闻到了那抹若有似无的香气而种下的,他自幼就随了娘亲,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却从未养过那一树从异域传来的橙花,而因为遇到了陆萦,他才费尽心血将其养了起来。
其实能娶到陆萦并非像他说的那般轻易,而是他磨破了嘴皮子亲自求来的,父皇起初是想让大哥娶陆萦为侧妃的,是他不同意,故意扬言自己本是喜好小陆决那种男人的,直到看见了小陆决的姐姐——陆萦。他才决定娶妻,否则他宁愿终身不娶,远远守着得不到的小陆决度日,父皇这才同意他迎娶陆萦的。
如今虽然不能与陆萦做对真夫妻,但是只这样同塌而眠也很不错,虽然对他来说,美人在侧却不能动,确实有点难耐,但他毕竟已经把她迎娶过门,他有大把的时间与她慢慢培养感情,等到两情相悦再厮守终身也不迟。
……
第二日,躲在树上一晚的小陆决,眼见着进入屋内的丫鬟在收拾床榻时,拿着沾了鲜红的白帕出门,又眼见着叁皇子体贴照顾陆萦,他才悄声离去,只是回到府上时,到底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疼闷,直接晕倒在了大门内。
而自此,他竟然像是被抽了筋的蛟龙,盘缩在小小的院落里,终日沉醉不醒,身子骨也不似往日健硕,甚至没多久,便因在战场上落下的旧疾复发,不得不交了兵权,不再去北疆镇守,只窝在京城里当他再无实权的镇北侯。
而彼时已经年满十岁的小舒言看着自己的爹爹一天天垮下去,心急如焚,每日翻看学习医术,只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治好爹爹的病。
殊不知,这世上心病最为难医。
……
时间一晃过去了小两年,陆萦每日在皇子府过得潇洒自在,舒适安然,而且那叁皇子也是个浪漫的人,种了一院子的花草,每日里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剪一束花,送给陆萦摆在她的梳妆台上。
原本这也算是段佳话,可近半年来,陆萦的身子骨却越发虚弱起来,每日里从四个时辰的睡眠时间,延续到了八个时辰,叁皇子百思不得其解,请遍名医都瞧不出个所以然。
直到有一晚,陆萦睡过去便再也没有醒来,但她却还活着,只是凭一口气吊着,却怎么也醒不过来罢了。
叁皇子从最初的疯狂威胁名医将她救醒,到最后斩尽所有给她看过病,却依旧无法救醒她的名医,才不得不认命,承认她永远不会醒过来了。
只是他依旧没有放弃,每日里给她按摩,净身,甚至每日清晨依旧会像往常一样剪一束花放在她的梳妆台上,只期待有一日有奇迹发生,她醒过来能够第一眼看到他送她的花。
而小陆决得知消息后,更是直接自口中狂喷出几口鲜血,自此便卧榻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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