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突突!……”
远处响起拖拉机刺耳的尖叫声,沉闷的车厢里顿时欢腾起来,我呼地推开车门,兴奋地跳下车去,活象抓住救命稻草似地,奔着突突驶来的拖拉机:“朋友,帮帮忙,朋友帮帮忙!”
我一边奔跑着,一边大声地叫嚷着,同时,挥动着粗壮的双臂:“朋友,帮帮忙,朋友帮帮忙!”
驾驶拖拉机的是两个农民模样的青年人,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一黑一白,只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长得慈眉善目,穿着朴素。
不象那些路边的小无赖,以及拦路的口吃者,面目狰狞,恶言恶语。
高个子青年手中拎着粗大的缆绳,好象是饭店的幌子,告之人家,他们是做何种生意的。
他们整天在丛林里转悠,寻找着陷入泥沼中的汽车,讲好价钱后便帮助司机把汽车拽出来,这是一个极其难得的挣钱机会。
趁着公路毁坏尚未修复的大好时机,当地的居民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想尽各种方法从倒霉的司机们身上,捞钱,有的光天化日之下以近乎抢劫的手段,敛取不意之财;而有的则堵在各个路口,拦截车辆敲诈勒索;而这两个青年农民却凭借着自己的拖拉机,赚钱。
相比之下,他们赚的是比较干净的钱,他们付出了劳动,帮助司机解决了困难。
我很快便跑到拖拉机的前面:“朋友,帮帮忙,我们的汽车陷到泥坑里啦。”
“拉到能拉,你得给钱呀!”
青年人平和地说道:“我们早就看到你们在林子里瞎转悠,刚才下公路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找个带路的?你以为你们能转出这片林子么?”
我不再言语。
拖拉机开到汽车前面,高个青年跳下来用缆绳把汽车栓住,拖拉机吼叫着,喷着浓烈的青烟,象拔河似地使尽气力拉扯着笨重的汽车。
汽车再次驶出泥沼。
“朋友,我们怎么走才能走出这片林子?”
铁蛋一边掏钱一边询问道。
青年人诚恳地告诉铁蛋:“兄弟,从这里一直往西去,看到一座大庙再顺着大庙的砖墙一直走过去,就能找到公路啦!”
“朋友,”
我却担心汽车还有可能陷进泥沼,便对两个青年人建议道:“喂,朋友,我多给你们点钱,你们负责把我们一直拽到公路上去吧。”
“大哥,这离公路还挺远呢,我们还得趁着天还没黑,得在林子里多拽几辆车,多挣点钱啊!”
铁蛋完全赞成我的意见:“对,对,朋友,你们用拖拉机把我们一直拽到公路上去吧,上了公路,一起给钱!”
“这,这,”
两个青年人在我们的一再苦苦恳求之下,只好无可奈何地拽着我们的汽车,向着公路驶去。
有了拖拉机的帮助,汽车行进在泥泞的丛林里,顿时显得轻松了许多,我们终于看到了逃出丛林的希望,心情多少好了一些。
汽车行驶出十余公里之后,前面果真出现一座庙宇,孤零零地俯卧在荒野之上,此处确实是个修行的绝佳场所,他远离尘嚣,不为纷繁的世俗所骚扰,尽管有些凄凉。
汽车向着大庙的砖墙驶去,几个男青年贼头贼脑、一脸恶相地从林荫里窜了出来,气势汹汹地向我们摆着手:“别走啦,别走啦,停下,停下!”
“什么事?”
铁蛋问道。
“什么事?”
一个尖下巴,眨着一双老鼠眼的瘦弱青年操着难声的公鸭嗓叫嚷道:“这是我们家的庄稼地,不给钱你们不能过去!”
驾驶拖拉机的两个青年人见状,一前一后地跳了下去,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算了吧,他们够倒霉的啦,在林子里转悠了大半天,汽车左一次陷进去,右一次陷进去,天都这么黑啦!算了吧,让他们过去吧!”
“不行,都这么白过去,我家的庄稼地就白压啦!”
“哥们,”
高个青年掏出一包香烟,递给尖下巴:“你们不给他们面子,难道还不给我一个面子嘛,咱们都一个屯子住着,等明天,我给你们每人买一盒好烟,这还不行吗?”
“哼,”
尖下慢吞吞地接过香烟:“得了吧,看在你的份上,拉倒吧!”
“朋——友,”
高个青年急切地向我挥挥手:“还不快走!”
听到高个青年的喊声,我象个贼似的开足马力,汽车绕过几个面容冰冷的青年人,夺路落荒而逃。
“啊——乌拉,啊——万岁,……”
汽车终于驶上平坦宽阔的公路,发动机恢复了正常的运转,有节奏地,很顺畅地哼哼着,象是大病初愈似地呻吟着。
我们仿佛是从地狱里逃了出来,深深地长吁一口气,大有重获新生之感!
铁蛋的脸上第一次绽开了笑容:“这他妈的,……哎呀……”
由于过份激动,他有些语无伦次:“这可真不容易啊,我还以为今天出不来了呢!”
“是啊,”
我欢快地转动着方向盘:“我还以为,今天,得在树林里过夜呐!”
“力哥,逃出了这个鬼地方,”
铁蛋兴奋地提议道:“我们应该好好地祝贺祝贺啊!”
“我同意,”
我第一个表示赞成。
“你就知道喝酒!”
仁花姑娘佯装轻蔑地冲我说道:“还喝不多少的,一喝就多!”
“喂,大哥,下来吃饭呐!”
公路边的饭店,一家紧挨着一家,造型丑陋、质量低劣的房屋一栋栋比赛似的大肆装点,想方设法、极尽所能地企图包裹住那糟糕透顶的容貌,结果,却似得其反,活象是一个丑婆娘戴上一顶华而不实的廉价桂冠。
硕大的、鲜红鲜色的幌子活象是胖女人的大屁股,在晚风中,笨拙地、卖弄风情地扭动着。
店铺门前伫立着一个个皮肤粗糙、腰身臃肿,但却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年青女子,她们挥动着死板的、肥胖的手臂,向急驶而过的车辆频送着现媚的秋波:“来呀,大哥,来呀!”
“嘿嘿,”
我刚刚停下汽车,一个青年女子立刻迫不急待地跳上车蹬,把头伸进驾驶室里,挂满粉脂的黑脸几乎就要贴到我的面颊上:“大哥,吃饭啊!”
“吃饭,当然得吃饭,可是,小姐,你先下去啊,我怎么开车门啊!”
我皱起眉头,冲着青年女子嚷嚷起来。
年轻女子手扒着车门:“大哥,来吧,我们饭店,什么菜都有哇!来吧,我们饭店,菜码大,价钱便宜,包你满意!”
“有肉菜么?”
我淫迷地问道,同时,一双色眼不怀好意地盯视着妖冶的女子。
女子冲我放浪地一笑:“大哥,有肉菜,当然有肉菜啦,哪有饭没有肉菜的啊!”
“嘿嘿,什么肉都有么?”
“有,什么肉都有!”
“嘿嘿,有人肉么?”
“有,”
女子闻言,一把搂住我的脖颈:“大哥,这不是么,这不是人肉么,大哥,想不想吃啊!”
“嘿嘿,”
“嘻嘻,”
众人一一跳下汽车。
饭店的店堂里,并排坐着六七个妙龄女子,个个都是经过一番刻意的梳妆,然而非常遗憾的却是不得要领,弄得不伦不类,看了让我哭笑不得。
她们叽叽喳喳象母鸡似地不停地叫嚷着,时而冲着吃饭的食客们频频地打着飞眼。
“各位想吃点什么,请点菜吧!”
老板娘来到我们的餐桌旁,我接过她递过来的菜谱,悄悄地审视她一眼,发现她一脸的愁容,我佯装着看菜谱,我又偷偷地环视一眼饭堂,凭着多年浪迹社会的经验,感觉这家饭店的空气,有些不详的异样。
“喝——喝——喝啊,操,……”
旁边传来大声小气的嚷嚷声,我循声望去,里间屋有一群青年人正痛饮在兴头上,几个三陪小姐被他们纠缠得哇哇乱叫。
一个已显出七分醉态的胖男人一脸淫邪地吵嚷道:“来,小姐,喝,喝,一会咱们再大干他五百下!……”
“嘻嘻,哎哟,大哥,别掐我啊,哟,好痛啊!”
而另一个身材瘦弱的跛足,青年则不耐烦地冲着这边的老板娘很不礼貌地吼叫道:“操,臭娘们,赶快给我们拌个凉菜!”
一脸不悦的老板娘闻言,极不情愿地走进厨房,跛足青年立即嘻皮笑脸地跟在她的身后,溜进厨房里。
“哎呀,你干什么啊,啊,别胡闹!哎呀,”
厨房里很快便传出老板娘沙哑的喊叫声,以及跛足青年淫荡的狂笑声:“哎哟,”
“嘿嘿,”
当老板娘再次来到我们的餐桌旁时,已经是衣着不整,头发散乱,我胡乱点了几个炒菜,她唉声叹气地返回厨房吩咐小厨师给我们炒菜。
“力哥,”
铁蛋问我道:“喝什么酒?”
“不,”
我摆摆手道:“不喝,”
“为什么?”
铁蛋不解地望着我。
我一字一板地答道:“铁蛋,凭感觉,我认为,咱们走错门了,这家饭店,情况不太对头啊!铁蛋,一会,菜上来,咱们要以最快的速度,吃完饭、填饱肚子,然后,赶快走人!……”
话音未落,饭店的房门被人重重地撞开,一个面目可憎的青年人急匆匆地跑进里间屋:“哎,大哥,不好啦,小二刚才在台球室打台球时跟人家吵起来啦,一刀把人家给捅啦,现在被派出所抓去啦,咱们赶快想个办法把他抠出来啊!”
“啊,”
那个已经大醉的胖男人闻言,立即放下酒杯,推开怀里的三陪小姐:“哥们,小二这个人很够哥们意思,今天摊了大事,咱们大家可不能瞅着不管呀,来,大伙集集资,凑凑钱,把他弄出来!”
十几分钟之前还是海阔天空般地胡吹乱侃着的这班人,此刻,一听到“钱”字,顿时好似霜打的茄子,全部垂下红胀着的脑袋,屋子里顿然可怕地寂静下来。
“咋的,吹牛屄的时候,一个顶俩,一到动真张的时候,就全都他妈的哑吧啦!”
看见满酒桌上的人,谁也不肯“集资”掏钱,胖男人不禁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满嘴横飞。
餐桌旁几个一脸无赖之相的青年人,怯生生地嘀咕道:“大哥,我真的没有钱啊!”
“没钱跑到这里来喝个鸡巴毛酒!”
“……”
“走,赶快走!”
我放下筷子,站起身来,催促着身旁的铁蛋:“铁蛋,快,别吃了,开——路!”
“力哥,”
小石头很不情愿地放下手中的筷子,慢慢吞吞地、恋恋不舍地走出饭店:“力哥,人家还没吃饭呐!”
“小石头,这饭,咱们不能再吃了,你没看见么,那帮喝红眼睛的家伙,筹不到钱,没准就得搞到咱们的头上来!”
钻进驾驶室里,我对大家解释道,大家没有言语,很显然他们都没吃饱,很不理解我为何扔下满桌的饭菜,匆匆上路。
为了缓和一下沉闷的气氛,我冲着小镜子,对身后的仁花姑娘打趣道:“仁花格格,你可真能喝酒啊?实在是厉害!”
“哼,力哥,这点酒算个什么啊!”
仁花姑娘不以为然地说道:“力哥,到了内蒙你就知道了,我们蒙古人,是怎么个喝法的,你可能见都没有见到过。”
“怎么喝的呀!有什么新花样啊!”
我问道。
“哼,”
仁花姑娘端起热水杯:“我们内蒙,喝酒有一个规矩,凡是到了我们内蒙的客人,吃饭之前,每人端起酒杯,一口倒进嘴里,但不能咽下去,得这样第仁花姑娘学着漱口的样子)就象刷完牙后,漱漱嘴,喝酒之前得先用酒精漱漱嘴!”
“哇,真厉害,”
我惊叹道:“这个,我可练不了,那有多辣嘴呀!”
“我们内蒙,喝酒的高手多啦,”
仁花姑娘得意地说道:“跟高手比,咱这点酒量,啥也不是啊。力哥,我表哥,特能喝酒,不但酒量大,喝起酒来不吃菜,一色干拉。他找个对象,对象的爸爸更能喝酒。有一次,他在岳父面前吹牛说:爸,我喝酒不用吃菜,省钱,昨天,我一个人喝了八两酒,只吃了十粒花生米。”
“厉害,的确省钱!”
“力哥,”
仁花姑娘神秘地问我道:“你猜猜,他岳父是怎么回敬他的?”
“他岳父,吃五粒呗!”
我顺嘴答道。
“不对,力哥,你没猜对!”
仁花姑娘摇摇头,掏出一枚咸鸭蛋,轻轻地剥开皮:“力哥,他岳父冲着我表哥笑了笑,从碗橱里拿出一只咸鸭蛋,在女婿面前晃了晃:小子,看到没有,就是这只咸鸭蛋,我都喝半个月啦,直到现在,还没捅到蛋黄呢!”
“哈哈哈!”
仁花姑娘的讲述,立刻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哈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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