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完全黑沉下来,繁星眨巴着明亮的眼睛,傻楞楞地望着我们;浑圆的月亮紧紧地跟随在汽车的后面,久久不肯离去;田野里的庄稼也安静下来,进入了甜美的梦乡,在微风的吹佛下,发出哗哗的鼾声;鸟儿停止了歌唱,躲进温馨的巢穴里,尽受天伦之乐;只有不知疲倦的蝈蝈,吱吱吱地嘶鸣着,吵醒正在酣睡的林蛙,被搅了好觉的林蛙,没好气地、呱呱呱地嘟哝起来。
车外再次下起雨来,雨水越来越大,不知从哪来冒出许多泥浆,把原本光洁的路面,搞得泥泞不堪,一塌糊涂。
我感觉到汽车有些打滑,立刻停止了说笑,全神贯注地操纵着方向盘。
突然,吱嘎一声,汽车急速地溜到道路的边缘,我登时慌了神,手忙脚乱起来。
汽车打了个咧趄,摇摇晃晃地停在路边,我满头冷汗地跳下车:“我的天呢!”
我惊起来:“就差这么一点,险些没翻到沟里去!”
汽车的后轮与路基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如果汽车再稍微向外侧滑动一点点,我们这一车人,都将被抛撒到深深的道沟里,在沉重的汽车压迫下和无情的撞击下,非死即伤。
我狼狈不堪地爬进驾驶室,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看着方向盘久久不敢触摸,好象怕被电击着似的。
我将汽车慢慢地挪回到道路的中央,车内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语。
汽车调整了一下情绪,接着便再次呼哧呼哧地奔跑起来,发动机巨烈地轰鸣着,施放出灼人的气浪。
雨越下越大,刚才满天的繁星,此时已经不知躲到了哪里,没完没了地跟在汽车后的月亮,大概被那惊人的一幕吓呆啦,索性溜之乎也!
举目望去,荒野上出现许许多多,大小不均、有的还相互连带着的水洼,象是一面面形状怪诞的大镜子,冷若冰霜地映照着黑沉得赅人的夜空。
茂盛的庄稼可能不愿接纳过多的雨水而躲藏到地下,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起伏错落、时隐时现的荒草不知好歹、傻乎乎地瞪着悲惨的夜空。
荒野上顿时显得空空荡荡,一付丧魂落魄的惨淡之相。
歪歪扭扭、孤苦伶仃的小杨树,鹤立鸡群般地伫立在草丛之中,稚嫩的枝条有气无力地摇摆着,低声地呜咽着。
汽车驶进了大草原。
汽车越往前走,道路越糟糕,我仔细地瞅了瞅,汽车不知什么时候驶进了烂泥潭,时而摇摆着滑向东侧,刚刚调整过来,又晃晃悠悠地溜向西侧。
我唉声叹气地丢开方向盘:“完了,不行啦,再也不能往前走啦,没有路啦!”
说着,我绝望地熄灭了发动机,一车人呆呆地面面相榷,谁也不肯首先张嘴说话,驾驶室里死一般地沉寂起来,只能听到人们的喘息之声。
疾驰了十多个小时的汽车,一旦停歇下来,驾驶室里立即散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热气。
我拉开车窗,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蚊子,蚊子,有蚊子!”
小石头突然嘟哝起来,同时,不停地拍打着胳臂和肩膀:“力哥,别开窗啊,蚊子都进来啦!”
可是,关上车窗,驾驶室里很快又闷热起来,连呼吸都倍感困难,溜进驾驶室里的蚊子,吱吱地吼叫着,各自寻找合适的目标,趁机下手,我们劈里叭啦地同入侵的蚊子展开了搏斗。
铁蛋推开了车门:“我到货厢上去,这里实在受不了,再待一会,就得闷死。”
仁花和小石头也跟着铁蛋,纷纷爬上卡车的货厢。
我也爬了上去。
货厢上面湿漉漉的,冰冷的铁栏杆,滴滴达达的淌着雨水。
我们无处可坐,草原上可恶的蚊子以排山倒海之势对我们发起猛烈的攻击,我们慌慌张张地迎战,却顾头顾不了脚,刚刚打死一只叮在右腮上的蚊子,背部又被狠狠地剌中。
“快过来,这里有块塑料布!”
铁蛋扯起一块脏乎乎的塑料布,示意大家钻进去,我们现在已经顾不得肮脏,扯过塑料布,争先恐后地躲进里面。
可是,恶毒的蚊子,并没有善罢甘休,顽强的附在塑料布上,发现谁的身体紧贴着塑料布,便狠狠地咬上一口。
“这些家伙可真厉害啊,隔着塑料布还能叮着人呢!”
我揉着刚刚被叮咬过的嘴巴,气急败坏地嚷嚷着。
阴沉的夜空显现出一丝惨淡的灰白色,汽车四周的景物逐渐露出模糊的轮廓线,草原的黎明经过暴雨的洗礼,显得更加纯洁,更加甜谥,萋萋的芳草昂起头来,欢天喜地迎接着新的一天,白桦树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安祥地等候着光明的到来。
路边一条小河缓缓地流淌着,清澈的水面映射出林木优美的曲线。
远处朦胧之中,一个硕大的黑皮球向这里缓缓滚来,我们瞪起惊讶的目光,皮球越来越近,原来是一个男人身上套着一个巨大的橡皮圈,信步走来。
“喂,朋友,你这是干什么去呀?”
我钻出塑料布,冲着来人大声地喊道。
男人听到喊声,在汽车下面停止了脚步,莫名其妙地看看我们:“灌气去!”
“灌什么气呀?”
“液化气,我们这里有油田,灌上一气囊子,能用一天,可省事啦,比烧柴禾强多啦……哎哟,你们这是去哪呀,前面的路,可不太好走哇!”
“那怎么办?”
我焦急地问道:“我们不能总是停在这里啊!”
“等一等吧,等天亮啦,太阳出来了,把路晒干了,你们就可以走啦!”
男人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开,去灌他的液化气。
一位老者,背着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们的汽车下面:“小伙子,你们是从哪来的?”
“老大爷,这么早你这是干啥去啊?”
我和蔼地问候道。
“打鱼去!”
“哪里有鱼啊?”
“不远,一里多地,那里的鱼可多啦,一个早晨就能捞上一箩筐。”
老者举起手中的竹篮,信心十足地说道。
“老大爷,这是什么地方?”
我问道。
“四方坨子!”
“是个镇吗?”
“不是,镇子在北面,离这大概有三里多地!”
“这个地方也太荒凉啦,你们靠什么活呀?放牛吗?”
“哎呀,小伙子,你可说错啦,我们这个地方冷丁看着是挺荒凉的,可日子却很好过,你不知道吗?这里可是全省最大的监狱啊,大大小小一共有九所监狱,我们一般叫做分场,一监狱就叫一分场,二监狱就叫二分场,……九监狱就叫九分场,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在监狱里工作的国家正式职工,许多人都有警衔。我过去就在监狱工作,现在退休啦,每月的退休金八百多块,足够我和老伴养老的啦!”
“啊,原来这里是监狱!”
我惊叹到:“好家伙,咱们咋跑到这来啦,这个地方到处是一片荒野,几十里地找不到一户人家,做监狱真合适!”
“那可不。”
老人点点头:“犯人关押在这里,就是让他跑,他也跑不出去!”
“老大爷,你们这里的蚊子太厉害啦,简直能把人吃啦!”
小石头说道。
“不要紧的,时间长了就习惯啦,你看我天天早晨出来打鱼,从来没有被蚊子叮咬过!”
“嘿嘿,看来蚊子也欺侮外地人啊!”
我说道。
老人与我们聊了一阵,便去河里捞他的鱼。
困倦、疲惫、饥饿向我袭来,我再次钻进驾驶室,准备睡上一觉。
“完啦,一时半会是走不了啦!”
铁蛋也钻进了驾驶室。
我坐回到驾驶位置上:“道不干,说什么也不能走,急也没用,安全第一,铁蛋,耐心等待吧!”
我们坐在车里,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不知说些什么好,我打破了僵局:“来,把吃的东西拿出来,咱们喝酒!”
铁蛋闻言,立即打开旅行袋,把白酒、香肠、罐头、黄瓜一一翻腾出来,我摊开已经看完的旧报纸,我们一车人围拢在一起,享受着一顿极有情趣的早餐。
天完全明亮起来,久违的太阳缓缓地、不可阻挡地升腾出来,红灿灿的光芒照耀着辽阔的大草原,可恶的浓云渐渐散去。
啊,希望终于降临啦!
我咕嘟一声咽下一口白酒:“老天爷啊,我求求你啦,可别再下雨啦,太阳爷爷啊,让我敬你一杯吧,你可别再走啦!赶快把路给我们晒干,让我们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仁花姑娘瞅着我可笑的样子,咧了咧小嘴:“嘿嘿,但愿老天爷能听你的!”
一队犯人穿着粗糙的、破旧的、早已褪色的淡蓝色囚衣,扛着铁锹、铁镐,背着箩筐,尾随在一个拎着一面小红旗、同样也是一身囚服的犯人后面,懒懒散散地从汽车旁边走过,他们神情木然,目光呆滞,望着驾驶室内胡吃海喝的我们,羡慕地咽着口水。
“快点,快点!”
拎着小红旗的囚犯没好气地吆喝着犯人们,很显然,他是这伙犯人中的小头头。
犯人们走下路基,在一处空旷的草地上,停下了脚步,小头头指挥着囚犯站成三排,然后,趾高气扬的管教开始给每个犯人分配工作任务。
看来,他们今天的工作任务,是把草地上那一堆粪肥清运走。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赶车的老板也是一个犯人,大约有五十多岁,胳臂上裹着一块红袖标。
两个年青的武警战士背着冲锋枪在泥泞的道路上踱着步子,有时低下头去,甩甩粘到胶鞋上的烂泥。
管教一声哨响,一天的工作开始,犯人们各就各位,很卖力地埋头干起活来。
听到哨声,一个武警战士快步跑向草地,越过工作着的犯人,一直跑到一块玉米地的边缘停了下来,那是他的哨位。
有三个犯人不用干活,其中当然包括那个拎着小红旗的小头头,他拎着小红旗严肃地站在玉米地边缘,与那个武警战士遥相呼应,以防范犯人们溜到青纱帐里逃脱掉。
还有一个犯人拎着一把小凳子,象个哈巴狗似地,一刻不离地尾随在管教身后,管教想坐下来,他立刻用脏乎乎的衣袖擦擦凳面,然后恭恭敬敬地、小心翼翼地把小凳子放在地上,管教坐到凳子上,掏出香烟,那个犯人急忙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啪嚓一声点燃,用一只手围拢着,颤颤抖抖着递到管教面前,给管教点燃香烟。
管教狠吸了一口香烟,跟那个犯人说了些什么,他频频点着头,一个劲地哈着腰,像捣蒜似地应承着。
犯人们很快便装满一马车的粪肥,老板扬起鞭子,驱赶着三匹大红马,他驶车的技术相当娴熟,三匹膘肥体壮的大红马嘶鸣着冲上路基,从我们的汽车旁边飞奔而去。
“行啊,有两下子!”
我拎着酒瓶,趴在车窗上,向驾车的老犯人说道,他没有言语,狡猾地冲我笑笑,然后回过头去抽打着大红马的屁股,发泄着心中的怨气:“驾!驾!”
突然,草地上隐约传来喊叫声,拎小红旗的犯人手里捧着一张大白纸,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王作鹏!”
正在干活的一个犯人头也不抬地、机械地应承道:“到!”
“李有贵!”
又一个干活的犯人,停下手中的活,用衣襟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到!”
“马连福!”
“到!”
所有干活的犯人都被一一点名并且均得到相应的回答,小头头把大白纸小心奕奕地折叠起来,重新塞进衣兜里,然后转过身去,向着正在吸烟的管教说道:“报告政府,二十八名满额喽!”
这样的点名,每过一个小时便要进行一次。
三个身着警察制服、神气活现的警官,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在犯人们工作的附近停下脚来,其中一个警官腰间别着对讲机,颈上挂着望远镜,他端起望远镜,煞有介事地察看一番正在工作着的犯人,放下望远镜,又操起对讲机,不知嘀咕些什么,然后,几个人并排向远处走去。
赶马车的犯人运完几车粪肥之后,每次都空车跑回来,临近中午的时候,回来的马车上载着两个塑料袋以及一个大水桶,一筐碗筷,还有几个铁饭盒,如果我没猜错,那一定是犯人们的午餐。
“喂,中午吃什么呀?”
我冲那个老犯人大声喊道,他不耐烦地回答道:“大馒头!”
“菜呢?”
“角瓜汤!”
“角瓜汤,那能好吃嘛?”
“好不好吃就这玩意!”
说话间,马车已从汽车旁飞速地离去。
“开饭喽,开饭喽!”
犯人们放下手中的锹镐,聚集到马车周围,小头头拎过塑料袋,掏出黑面馒头,分发给每一个犯人,一人一个,幸运一点的就能得到稍大一些的馒头,蛮横一些的犯人夺过软弱可欺的犯人刚刚分到手中的馒头,贪婪地咬上一大口,然后,再恶狠狠地塞回他的手中,那个犯人傻呆呆地瞧着被咬掉一大块的黑馒头,只能是忍气吞声,敢怒而不敢言。
赶车的老犯人,挥舞着大铁勺,给犯人们盛汤,每人一碗。
分到馒头又领到稀汤的犯人们,蹲在地上狼吞虎咽起来。
管教及武警战士的伙食,着实令犯人们羡慕,他们每人两个铁饭盒,一个盛饭,另一个装菜。
“力哥,”
我正笑嘻嘻地瞅着犯人们享用午餐,铁蛋推了我一把:“力哥,差不多啦,路干了些,我看可以上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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