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晚上十一點。如果是平常的話,這時候我早就上床睡覺了。
我不太喜歡熬夜,隔天精神會很差,會寫出一堆有bug的程式,而且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天亮前的台北,會給我一種很滄桑很寂寞的感覺,所以我不喜歡目睹那一刻的光景。
今天有點不一樣,我想喝酒,一個人喝,但是不想一個人在家喝。
辦公室戀情有時候還真麻煩,明明是女朋友劈腿,可是離職的卻是我,只因為我不想在那個環境裡面對她、面對她故作可憐的姿態,以及面對同事們的各種耳語。
分手、離職、再就職,前前後後折磨了幾個月,夠我受的。
但今天不一樣。
下星期一就要到新公司報到,總算能脫離過去,重新開始了。
該高興的,可是我還是覺得心裡有點空,想喝酒,但不能喝醉,因為沒人能送我回家。
夜店是一個有趣的地方,在這裡的人似乎都在大把大把地揮霍自己的青春,他們得到了快樂,卻把所有的孤獨和寂寞留在店裡,越積越多。
對我來說,夜店永遠是一個寂寞的地方,
儘管很吵很暗空氣很差,偶爾還有來搭訕的男男女女,可是如果想一個人靜靜,還是可以的。
我坐在吧台角落,喝著今晚的第二瓶海尼根。
「一個人?」我循著聲音找去,一個女人手裡拿了兩杯酒站在離我不遠處,身上穿著淡紫色七分袖襯衫和同色系及膝A字裙,半長髮已顯散亂。
怎麼看都不像是習慣混夜店的人。
「是啊。」我好奇地打量著她,她看來已有醉意。
「陪我喝。」她把一杯酒放在吧台上,很帥氣地對我搖搖她手上的另一個杯子。
看看吧台上的酒,「莫斯科騾子?」我不由得皺起眉,她看起來不是酒量多好的人,怎麼喝這種酒?我看她連喝曼哈頓都有問題!
「你醉了。」我不是很想理她。
「一句話,喝不喝?」她很不耐煩地喳呼著。
或許是她的裝扮明顯和這裡的氣氛不搭軋,或許是我看出她臉上除了醉意,還有一些寂寞的味道……
我一言不發接過那杯莫斯科騾子,
這是她找上我的原因嗎?兩隻有著相同氣味的落單野獸?
有人願意陪她喝酒,她倒是很高興,大聲說著:「一、二、三!」兩個人一飲而盡。
一隻騾子下肚,我頓時覺得整個胃像是要燒起來一樣,「果然有點過頭了。」我想。
看看那個女人,原本就有點醉的她,這時候更是搖搖晃晃。
怕她跌倒,我伸手扶住她,讓她坐下。
「陪我。」她真醉了,說話像個小女生一樣任性。
「你該回去了。」我不想招惹麻煩。
「陪我!」她伸手抓住我,一個不穩就撲到我身上來。
「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
一股氣冒上來,怎麼搞的啊,哪來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一把撈過她的手,兩個人跌跌撞撞地走出pub,「喂,你住哪裡啊?」我忙著把她塞進我的車裡,她卻只是嘻嘻嘻地傻笑,問半天也問不出個鬼來,又不好隨便翻人家的皮包,只好一邊祈禱不要被警察伯伯臨檢到,一邊狂飆回家。
我可以不管她的,可以任她醉臥在pub裡,任憑某某某把她帶走,或是等酒保叫醒她;但或許是那種寂寞的味道太相近也太熟悉,我無法丟下她不管,雖然我把她帶出來之後就埋怨起自己的多事了……
扶著她上樓,她身上全是伏特加的味道,聞得我都快要醉了。
想趕快把她丟在床上閃人的,她卻在進門後用力把我推到牆上,開始瘋狂地吻著我。
她是個擅長接吻的女人,濕滑的舌頭靈活得像蛇,在我口中不斷進進出出的,手還不安份地在我胸前亂摸,我整個人被她吻得茫酥酥,下半身也開始有了反應。
她似乎察覺我的變化,很挑逗地用舌尖舔舐著我的耳垂和嘴角,一邊還不忘媚惑地說:「陪我……」
「你不要這樣!」我想推開她,可是身體實在使不上力,原來男人也是會被女人霸王硬上弓的。
她跪在地闆上,身手俐落地解開我的褲頭,掏出我開始勃起的陰莖,先是用手套弄,等到它硬了,居然伸出舌頭去舔它!
從根部到前端,她絲毫不漏地舔過之後,才把陰莖放入口中吸吮。
我怎麼可能受得了這種刺激,雙手按著她的頭,任憑我的分身在她口中,隨著她舌頭的移動,我覺得越來越興奮,心跳和呼吸也開始不規律起來。
「啊……」我輕輕地低吼著,她套弄的速度也漸漸加快,才覺得自己就要射了,想把陰莖從她口中抽出,她卻沒有放開的意思,我只好就這麼射在她嘴裡。
精液從她嘴角溢出來,她輕輕用手擦掉;迷濛的眼睛看著我,像是盯牢好不容易到手的獵物,她動手脫掉我的上衣,也把自己的上衣脫掉,連胸罩也一併除去,一對雪白渾圓的美乳就袒露在我面前,才剛射過的陰莖又開始硬起來。
她拉起我的手放在一隻乳房上,她的另一隻手則直接往我身下摸去,已經脫得差不多的她貼近我,口中說的還是那兩個字:「陪我!」
「陪我!」她一直在重複這句話,
既然這是她要的結果,那我也沒有什麼好顧慮的。
我粗魯地吻著她,一隻手環著她的腰,另一隻手用力揉捏著她的乳房,以前對待女朋友都沒有這麼粗暴過。
她很敏感,我的手指在她的乳尖周圍輕輕畫圈圈,
她胸前的蓓蕾一下子就挺立起來;大概是覺得有快感了吧,她的表情變得更誘人,不停扭動著身子,像是在向我求歡。
除掉她的短裙和內褲,把她的一隻腳抬高環著我的腰,手指漸漸下移,直接尋到她的陰核,指尖在陰核上施力,或輕或重,或慢或快,愛液便從蜜穴裡汨汨流出,她的口中也發出了好聽的呻吟:「啊……嗯……嗯哼……」
雖然被我弄得欲仙欲死,但她的手仍然不忘在我陰莖上套弄著;趁其不備,將一根指頭刺進她陰道裡開始抽插……
「啊!」她尖叫出聲,雙手攀上我的肩,隨著我手指的動作,她的腰肢也不自主地擺動著,她的身體一擺動,那一對美麗的雙乳也跟著上下晃動著,我下身的慾望越來越膨脹,再忍一忍吧,我喜歡看女人在前戲時那種渾然忘我的表情。
「爽嗎?」我在她耳邊吐氣,「喜歡嗎?」
「嗯……」看得出來她正在情慾的浪潮裡沉浮著。
她根本濕得一塌糊塗。
我把勃起得疼痛的陰莖前端對準她的陰道口,只讓前端進入,輕輕地磨擦著她的小穴,她的身子扭動得更厲害,「快……」她急促地喘著氣,要我進入。
「說『我要』!」此刻的我跟個壞人沒兩樣。
「我要……我要……快進來……我要!」聽到「指令」的她毫不猶豫,讓我不得不懷疑我是不是撿了個AV女優回家。
我腰桿一挺,陰莖立刻沒入她體內,她真是等不及了,不待我抽動,她的腰就自己先動了起來,不過這種姿勢我很難施力,我一邊插著她,一邊把她抱起讓她躺在餐桌上,她的兩隻腳懸空著,我抓著她的兩隻腳開始用力抽插。
「啊……啊……嗯……喔……啊啊……不要停……不要停……」
她非常投入地叫著床,要不她就是個喜歡而且慣於做愛的女人,要不……她就真的是個AV女優。
「啊啊……不行了啦……好深……啊……不行了……要高潮了啦……」
她的聲音開始變得像哭叫,不過我知道她不是不舒服,而是超舒服。
抽送了一會兒,我在她體內感覺她的高潮,不久,我也高潮了,在射精前拔出陰莖,還來不及朝別的方向「發射」,就全射在她胸前了……這……不就跟A片一模一樣嗎?
高潮過後的她無力地癱在餐桌上,而我似乎因著慾望的發洩稍稍清醒了些:「我在幹什麼啊!連她是誰都不知道就上了她?」
我累了,一方面是身體的疲倦,一方面是剛剛精神太過緊繃,一放鬆就會覺得累。
但總不能這樣把她丟在那裡吧!
把不知道是累還是醉的她抱進浴室清洗,坐在浴缸邊緣,讓她背對著坐在我身上,我拿起沐浴乳輕輕為她搓洗。
「哼!算你賺到,不但有個曠男陪你嘿咻,還幫你洗澡!」
看著還昏沉沉的她,我心裡忍不住要抱怨兩句。
不過這個姿勢實在很危險,
她的股溝磨蹭著我的陰莖,而我的手為了清洗在她的胸前和私處游移,一不小心可能又要大戰三百回合。
水柱沖洗到她下體時,她輕輕動了一下腰,這一動,我的小弟弟也跟著不安分,(喂!兄弟,我從來不知道你是一夜七次郎啊!)
一個小小動作引起的連鎖反應就是她又濕了,我又硬了。
她又開始想要,難耐地扭動著身體,我輕咬住她的耳垂,一手愛撫她的玉乳,一手在她身下揉捏,感覺她的愛液氾濫成災,我站起來,讓她稍微前傾,這次我沒有問她要不要,從背後就直接進入她體內。
「啊!」她或是沒有想到我突然的動作,表情和身體明顯地僵直了一下,我扶著她的腰,抽插的速度比剛剛更快更猛,大概是每次都有頂到花心,她的表情比剛剛更淫蕩了,「啊……啊……不要……啊……」她的聲音在浴室裡迴響,那回音更是催情,她的身體被氤氳的水氣包圍,全身都是漂亮的粉紅色。
她的手似乎想扶著什麼東西,但卻無處可放,只好揉著自己的雙乳,不過這也只是讓她更快高潮罷了。
在浴室做愛的好處是沖洗方便,做完今天的第二次之後,我快速地把我們兩個全身上下沖洗乾淨,我是絕對不要再來第三次了,開什麼玩笑,我可不想不到三十歲就精盡人亡。
動手把她的衣服穿回去,讓她躺在床上,我靜靜地看著她,素淨的臉龐怎麼看也看不出來會有如此激情的演出,熟睡著的她週身仍散發出一種寂寞的味道,那種寂寞比我更深,深到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她原來是寂寞的。
把地闆清理乾淨,我拎著一件毯子窩進沙發,還來不及多想些什麼就沉沉睡去。
隔天醒來時已經近中午,我起身呆坐了一會兒,發現茶幾上多了一張紙條,是她寫的。
「很抱歉給你添了麻煩。」
把紙條翻過來又翻過去,就這樣?
十二個小時前我撿回家的AV女優就這樣消失了。
就當是一夜情吧!
兩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偶然在pub遇見了,在酒精的催化之下有了肉體關係,如此而已,在這個城市裡並不是什麼稀奇得不得了的事。
但我仍然記得,寂寞彷彿從她身上的毛細孔中逸出的感覺。
平靜地度過了週末,星期一早上,我到新公司正式述職,一個只知道我的工作經歷,對我的人生過往卻一無所知的地方。
「我跟各位介紹我們的新同事,張毓寧,在之前的公司也是擔任Programmer,希望大家相處愉快。」
工程部的經理朗聲把我介紹給同事們。
「大家好,我是張毓寧,弓長張,鍾靈毓秀的毓,安寧的寧,名字雖然有點像女生,不過我保證是百分之百的男人。」
這是我每次自我介紹時慣用的語句,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這樣的介紹詞不但可以讓大家容易記住我,而且有助於氣氛的緩和。
經理帶著我一一造訪同事們的座位,和大家握手致意,工程部人雖然不多,只有十來個,但這麼一路寒暄下來還是有點累。
最後終於回到我的位子上,經理「欽點」了我隔壁的「高瘦男」同事,要他幫我熟悉環境和工作內容。
「我叫林偉誠,叫我偉誠就好;有什麼問題問我就可以了,不要客氣。」
偉誠伸出手來,握手的力道和他的外表一樣陽光熱情。
偉誠一整個早上都在帶我瞭解工作內容,包括目前在進行的Case和Programmer要負責的部分等等,雖然寫程式的工具和語言都差不多,但不同的Case所要使用的程式複雜度不一樣,而且程式並不是寫好就好,必須經過反覆的測試才能確定是否能交貨。
一下子就到中午,肚子老早就餓得我頭髮昏,偉誠拍拍我的肩:「吃飯先吧!下午我帶你到公司其他部門去看看。」
在公司附近的麵店解決午餐,兩個人聊的不外乎是我以前工作的情況。
我這個人是比較謹慎的那種,講難聽一點是心機重;面對一個初識的人,我不習慣透露太多有關於自己的事,於是當偉誠問我為何離職時,我只輕描淡寫地說:「上面的人太豬頭了。」
偉誠就不一樣,陽光得不得了,笑起來彷彿嘴角會閃耀著光芒的那種,說話和思考都是直來直往的,「所以我只能乖乖坐在電腦前面寫程式,如果是其他工作啊,」
偉誠搖搖頭,「大概不到三天就被炒魷魚。」說著說著又笑起來。
我看著他苦笑,他這種個性的確是容易吃虧的,但至少我不用擔心我隔壁有人會扯我後腿。
下午的工作時間才開始,偉誠就拉著我要到其他樓層去。
「唉喲!工程部又沒多少女生,而且一個比一個不像女人!」他哀怨地說。
我被他逗笑,「你當心被女同事聽到!」
「唉呀,她們早就聽到耳朵長繭了啦!」偉誠攤攤手,一付無可奈何的表情。
一邊走著,一邊聽著偉誠向我介紹其他樓層的其他部門,他還不忘提醒我哪一樓的哪一個單位有年輕的正妹;我看他不是來介紹公司概況的,根本是存心打混不想工作,「被你發現囉?」他搔搔頭,「寫程式是會累的嘛!」
回到座位上,我想起早上和大家見面時,有一個位子是空的,我開口問偉誠:「今天有同事請假是不是?」
「喔,對啊!我剛剛不是說工程部的女生一個比一個還慘嗎?不過啊,可有一個例外……」他朝那個空位努努嘴,
「那是杜蕾的位子,杜甫的杜,蓓蕾的蕾,是個大美女兼大好人喔!而且能力超強,別人抓不到的bug她都有辦法抓出來!」
偉誠眼裡露出崇拜的眼神,我不懷好意地虧他:「幹嘛?哈人家啊!」
「你在開什麼玩笑?」偉誠連忙否認:
「我是有女朋友的人哎!而且這個杜蕾雖然是個大好人,不過僅限於一般狀況;要是想把她啊,嘖嘖……她馬上就會變成一座冰山!」
「這麼驕傲啊!」聽著偉誠的描述,我不禁皺起眉;我不喜歡這種人,好像自己多了不起似的……才分手的前女友就是這樣,但過去我卻認為這是一種女兒嬌態,是可愛的,直到她劈腿被我抓到,親口承認,我才瞭解我只不過是美化了她的缺點罷了。
「你誤會了啦!我說的『冰山』不是那種擺在外頭的驕傲啦,她只是不願意發生辦公室戀情啦!而且人家也有個男朋友在美國呢!哪看得上我們這些台客?」偉誠看我誤會,忙著解釋。
「喔。」我看著杜蕾的座位,好奇地猜想著她的模樣:長髮飄逸、腰不盈掬?眉如黛、唇如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或者……她根本是個像王熙鳳一樣的辛辣角色?
第二天早上到公司的時候,偉誠已經埋首在電腦前面,「哇!這麼認真啊!」我開玩笑地酸他一句。
「去!認真你個大頭啦!」偉誠把電腦螢幕轉向我。
「新接龍?」我差點昏倒。
「喂,不要瞧不起新接龍好不好?我腦袋打結的時候可都是靠它呢!」偉誠白我一眼,滿臉不屑。
我坐下來開始啃我的火腿蛋三明治和冰紅茶,這幾乎已成為我早餐的固定菜色,一個人住之後就養成了這習慣;早餐店一大堆,有好吃的有難吃的,還有難吃得要死的,但火腿蛋三明治的味道通常都不會差太多。
「喂,杜蕾來了!」偉誠小聲叫著,
我抬起頭,卻只看到她坐下的背影。
「走,我帶你去跟她打招呼!」
偉誠不管我的三明治還沒吃完,逕自走向杜蕾。
我看見他跟杜蕾說了些什麼,連忙把最後一口三明治塞進嘴裡,才站起來要走過去時,杜蕾站起來回頭看著我這邊,她的表情瞬間凝結,臉色發白,而我差點被那口三明治給噎死──
是她!那夜我撿回家的AV女優!
那夜淫靡而放縱的情景一下全浮現在腦海;現在的她,半長髮整齊地束在腦後,一樣穿著襯衫和及膝裙,完全無法想像她是會在pub找陌生人喝酒的人,更無法想像她在我身下盡情享受性愛的模樣。
我故作鎮定走向她,神經大條的偉誠似乎沒有看出我和杜蕾的表情都很奇怪,「毓寧,這就是我昨天跟你說的那個杜蕾,」然後他接著對杜蕾說:「杜蕾,這是我們昨天新來的同事,張毓寧。」
我伸出手,「你好,我是張毓寧,弓長張,鍾靈毓秀的毓,安寧的寧。」
杜蕾明顯遲疑了一下,嘴角僵硬地笑著,卻還是伸出手來;兩個人淺淺地握了手,又各自回到座位上,在我坐下之前,刻意看了杜蕾一眼,她還看著我這邊,似乎忘記要坐下,而臉色,還是跟紙一樣蒼白。
我想我沒有很在意杜蕾的事,應該說,我不太在意她清醒時的樣子。
人是很虛假的,我並不是說每個人都刻意製造一個假象來面對這個世界,不過不可否認的,一旦有了「我正在面對世界」的這種意識後,我們就再也無法以原原本本的自我來面對別人了,人人皆如此,只是程度上的差異罷了。
像我,偽裝的程度可能就多一點;像偉誠,可能就少一點。
至於杜蕾,因為還沒有見識到她戴起面具的樣子,所以,不知道;
但對於她不清醒時所發出的寂寞訊息,我必須說,印象很深。
前女友劈腿長達一年,後來被我抓到,劈腿的對象明顯不如我,女友哭得梨花帶雨,卻完全沒有想復合的打算,失望之餘,我氣急敗壞地質問她怎麼能背叛我,她的眼神凝望著遠方,用著很受傷的口吻:
「我太寂寞了。」
「你寂寞?」我完全不能理解,「我們天天都在一起,你居然說你寂寞?」
「我一開始不是那麼容易寂寞的人,可是和你在一起之後,才發現你的寂寞根本就是個黑洞,會把我的一切全部吸個精光什麼都不剩;我曾經很努力地想填補你的寂寞,可是我根本辦不到……」
我愣住了。和她交往兩年多以來,這是我第一次聽她說出對我的觀感,也是我第一次感覺到她其實是個有自我主張的人。
分手分定了,但我還是做足了面子給她;絕口不提分手的原因、自動遞辭呈、拒絕任何的挽留。在離開先前的環境之後,一切卻彷彿眼前的鱗片掉落般清楚起來:我是個溺水的人,想活命的話就非得抓住什麼不可,
而「女朋友」就是我的浮木,這個「女朋友」,其實誰誰誰都可以。
更神奇的是,和女朋友分手後,我發現我已經學會游泳的技巧。
或許正因為如此,面對杜蕾,儘管意外,但我並不覺得尷尬,她只不過是這個城市中,一個背負著根深蒂固的寂寞的人。
而杜蕾,安靜了一整天,在接近下班時間撥了通內線給我。
「我是杜蕾。」她刻意壓低聲音。
「喔。」
「請你五分鐘之後到頂樓好嗎?我有話想跟你說。」
「喔。」我面無表情地應著。
掛掉電話,我看見杜蕾隨即離開了座位,她是不希望有人知道她找我說話吧!
五分鐘後,把寫了一半的程式存檔,
「我去人事室一下,好像有些資料不太齊。」我對偉誠說了個小謊。
「喔,去吧去吧!」心思單純的偉誠大手一揮,好像叫我不要吵他專心。
搭電梯到了樓頂,這裡是大樓裡唯一合法的吸煙區,地上丟滿了煙屁股。
杜蕾背對著我,以很慵懶的姿勢靠在圍牆上,緊束著的頭髮此刻散在風裡,我不太會形容眼前的景象,但我有一種感覺,如果我沒有好好地看著她,她也許就會這麼消失了也說不定。
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杜蕾。」我出聲喊她。
杜蕾轉過身來,臉上有著和在辦公室完全不同的表情:沒有慌張、沒有驚嚇,只有平淡。
「果然跟我是同類。」我這麼想著,慢慢走向她。
「想跟我說什麼?」我看著遠處林立的辦公大樓。
「上禮拜五……」她似乎遲疑著該怎麼開口。
「上禮拜五?」我接過她的話,「你拿了一杯酒過來,逼我陪你喝,喝完之後就醉啦,你醉了之後我就把你帶回我家啊!你醒了之後就走了,不是嗎?」我只講了重點。
「就這樣?」她完全不相信。
「剛剛那是重點啦,至於細節嘛……就你一直吵啊,一整個晚上都在說『陪我』;回我家之後還強吻我、脫我衣服、強姦我啊!你還想知道什麼?」
我看著杜蕾,她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緊張,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我強姦你?」杜蕾大聲說著,後來發現自己好像太大聲了,又降低了音量:「我強姦你?」
「的確是你先脫我衣服的。」我強調了「你」這個字,「好吧,我再說仔細一點好了;你強吻我、勾引我勃起,然後脫掉我的衣服幫我口交,之後你還嫌不夠,就把自己的衣服也脫了,拉我的手去摸你的胸,還摸我的小弟弟,當然就做了嘛!做完之後,我想總不能這樣把你擺著,就幫你洗澡啊,洗著洗著你又要,那我能怎麼辦?就又來一次啊!不過那個晚上就兩次而已,加上你幫我口交也不過兩次半,而且都是你逼我的……」
我仔細觀察著她臉部表情的變化,真是比川劇變臉還精彩。
杜蕾的臉到最後已經紅得不像話,「不要說了!」她大聲地打斷我。
「是你自己要聽的。」我聳聳肩。
「你想怎麼樣?」杜蕾的雙手交叉在胸前,心裡似乎作了談判的準備。
「我並不想怎麼樣。」我面無表情看著杜蕾,坦白說,我並不喜歡她現在的態度,並不是每個人都會抓著別人弱點來當武器。
「不想怎麼樣?」杜蕾一臉不信。
「我說真的。」我長歎一口氣,
「和你剛好在同一個公司只是意外,我在遇見你之前就已經決定好來這個公司上班,而且……當作是兩個陌生人的一夜情就好,天亮之後還是陌生人,我沒有陰險到要拿這個當把柄威脅你什麼;哪,我才第一天認識你,有什麼好威脅的?我和你的事也沒有人知道,就算說了有沒有人要信還是個問題咧!對我來說,更重要的是……」
我停下來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考。
「更重要的是什麼?」杜蕾此刻的表情已經緩和許多,對我的敵意也不若剛剛那樣明顯。
「更重要的是你在pub之所以找上我的原因。」我看看杜蕾,「你怎麼會一個人拿著兩杯酒到處找人陪你喝呢?又為什麼會找上我呢?我看到你在pub裡喝醉的樣子,我覺得你是個好寂寞好寂寞的人,寂寞到要找一個跟你一樣寂寞的人來陪你,對,剛好就是敝人在下我。後來看到你睡著的樣子,我開始覺得寂寞根本就是你身體組成的一部分,太根深蒂固了,我怎麼想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杜蕾看著我,半晌不說一句話,「我想你是村上春樹看太多了。」她丟下這麼一句話,轉身離開了頂樓。
村上春樹看太多?
我搖搖頭,不要一聽到「寂寞」這兩個字,就認為這是村上春樹的專利好不好?其實我還比較喜歡吉本芭娜娜呢!
杜蕾對我還是有戒心的。
這兩天她雖然沒有再跟我說過話,但是從她的眼神裡,我知道她對我還有懷疑。
對我來說那並不重要,雖然我承認我對杜蕾有興趣;我對她的興趣是建立在她不為人知的那一面,而不是大家都看得到的美麗或能幹之類的。
禮拜五晚上工程部為我開了一個迎新會,剛聽到要辦迎新時,我的確目瞪口呆了好一陣子,又不是大學生了,還搞什麼迎新?不過聽說咱們經理是個愛熱鬧的人,再加上同事們一起吃吃喝喝的確能縮短大家的距離,大家也很高興能有機會用公費堂而皇之地大吃大喝,即使我不是個太喜歡跟別人裝熟的人,卻也沒有任何反對或質疑的必要。
迎新會找了一間有包廂的餐廳,訂了兩桌,一群人關在包廂裡又叫又鬧的。
一頓飯吃完已經很晚了,有些同事仗著明天不用上班,又吆喝著去續攤,大家三三兩兩地離開,喝得醉醺醺的經理也坐上計程車回家。
晚上我有些喝多了,頭略略發暈,是沒辦法開車回去的了。
才想往公車站的方向移動──
「張毓寧!」身後有人叫我。
我回頭一看,是杜蕾。
「怎麼了?」我以為她這輩子都不會再跟我說話咧!
「你怎麼回去?」
「坐公車啊!喝了酒不好開車。」我很理所當然地說著。
「我送你回去!」杜蕾也很理所當然地說著。
「送我回去?不用不用,謝謝你的好意。」我連忙拒絕。
上次把她帶到我家的「遭遇」我還記憶猶新,雖然這次是我喝的比較多,不過如果我又把她給怎麼樣了,那可真的跳到黃河也洗不清;第一次還可以說是「意外」,不過意外通常是不會發生第二次的。
「你車停哪?」杜蕾似乎不想理會我的拒絕。
「你沒喝酒嗎?」對,如果她也喝了酒,只要一滴,我就可以拒絕她。
「一滴也沒喝。」我的計謀彷彿被她識破似的,「我們那桌女生多,大家都喝茶。」
看同事走得差不多了,「你沒有必要這麼做。」我說話開始沒了顧忌。
「要怎麼做是我的自由,我只是想送一個喝了酒的同事回家,而且我發現我們還住得蠻近的;」杜蕾瞟了我一眼,「怎麼,不行嗎?」
「就這樣?」我問她。
「你說呢?」她直視著我的眼睛,「雖然我只觀察了你三天,不過我覺得你不是壞人,而且,從某方面來說,我承認我們是同類。那天在樓頂你對我說的話,我想過了,的確很有道理,雖然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不太好,不過我還是想謝謝你。」
杜蕾的語氣越來越溫和,表情越來越放鬆。
「真心話?不是想藉機送我回家,然後在我家下毒?」我故意開她玩笑。
「嘿嘿,想被我毒死,你後面排隊去吧!」杜蕾對我皺皺鼻子。
上了車之後,「難怪偉誠說你是個大好人。」我說。
「喔?」杜蕾挑挑眉,「他這麼說我?」
「他說你對誰都好。」我閉上眼睛,有點累了。
我聽見她冷笑一聲,沒再說話;我也不想再搭理她什麼,雖然我還有好多問題想問她,可是……現在不是時候。
回到公寓樓下,杜蕾堅持送我上去,「謝謝你,你可以回去了。」說真的,我不希望杜蕾在這裡停留太久。
杜蕾點點頭,站在玄關那兒穿鞋,「我問你──」她突然轉過頭來。
「什麼?」
「你說我的寂寞是很根深蒂固的,」杜蕾咬了咬下唇,「為什麼你會這麼覺得?」
我就說吧,就連她自己都沒有感覺到自己原來是寂寞的。
「只是感覺。」這是實話。
「喔。」杜蕾對我的答案顯然不能感到滿意。
「快回去吧,要開我的車也沒關係。」我再一次催促她。
才剛結束一段戀情的我,並不想太快再和別的異性建立朋友以外的關係,尤其是缺乏情感基礎的關係;杜蕾和我之間已有了惡例,不能再有第二次,更何況我並不是什麼理智得不得了的男人。
「那……車先借我,明天再還你。」
「嗯。今天謝謝你送我回來。」口頭上還是要謝謝人家。
杜蕾下樓後,我從陽台看著她離開,心裡開始複雜起來。我其實很想知道她的寂寞從何而來,很想問她那天為什麼會跑去不常去的夜店,但……我和她只是同事,才認識一個禮拜,再怎麼說那些問題都太私人了;更何況她的寂寞應該交給她的男朋友去解決,而不是我。
「鈴……鈴……」
「是誰啊?一大早打電話來?大爺我還沒睡夠呢!」
迷迷糊糊裡聽到電話的聲音,被吵醒的我心裡亂不爽一把,本來想不去理它的,不過那電話好像知道我打算來個置之不理,鈴聲一點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唉喲,吵死了啦!」我輸了,不耐地踢開被子,走到客廳伸手接電話。
「喂!」到底是哪個沒常識的傢夥啊!
「喂?」對方聽到我聲音裡的怒氣,聲音畏縮起來:「我是杜蕾。」
「啊?」我愣了一下,沒想到是她,也沒想到她會這麼早打電話來。
「杜蕾?你這麼早打電話來幹嘛?」我看看牆上的時鐘,「小姐,才九點哎!」
「對不起,我沒想到吵你睡覺了。」杜蕾在電話那端連忙道歉,「我把車開來還你,現在就在你家樓下。」
「什麼?」我大驚,真是被她打敗了,「那……你上來吧!」
杜蕾穿著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看起來還有些學生氣息,和平常在辦公室精明幹練的模樣完全不同。
「對不起吵你睡覺。」杜蕾見我睡眼惺忪、蓬頭垢面的樣子,連忙道歉。
「啊……沒關係,」我搖搖手,叫她別介意,「只是我假日都睡得比較晚。」
「喔……」杜蕾看起來不太像只是來還車的。
「先進來吧,我換個衣服梳洗一下,很快就好。」我想她還有話說,先請她進客廳坐。
梳洗好,我進廚房倒了杯水給她。「怎麼?還有事想問我?」
「啊……是啊。」杜蕾喝了一口水,舔舔乾澀的嘴唇,「我想問你……你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人?而且,我覺得你很防我,為什麼?是我那天在樓頂說話的態度太差了嗎?」
「啊?」怎麼有人一大早來問這種沒頭沒腦的問題?
「我……我其實不太喜歡跟任何人有太深的交往,所以當你跟我講偉誠說我對誰都好的時候……我其實很訝異。」
杜蕾有些吞吞吐吐。
「你怎麼會來問我呢?」
杜蕾的態度讓我費解,一開始是那麼冰冷不可高攀的樣子,怎麼昨天那麼好心送我回家?今天一大早又跑來問我這些奇怪的問題?「我一點都不瞭解你,也不太認識你,你這不是交淺言深了嗎?」
我看看杜蕾,「為什麼不去問其他比較資深、認識你比較久的同事呢?」
「就是因為認識得久,所以不能問。」杜蕾定定地看著我,「我是用另一張臉在上班的。」
我看著她,不發一語。我懂她的意思。
「你說得對,我很寂寞。雖然看起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可是離開了辦公室,我就什麼都不是了。」杜蕾在等我的回答。
「你既然是用另一張臉在上班,為什麼不也用那張臉來面對我算了?」
我還猜不出杜蕾的用意。
「至於你離開辦公室之後的事,也不該由我來管,你有男朋友的不是嗎?雖然他在美國,可是科技這麼發達,遠距離戀愛的維持應該沒有那麼困難了吧!」
杜蕾聽到「男朋友」三個字,臉上頓時泛起一片嫣紅,但語氣卻是苦澀的:「我只能等他聯絡我。」
「這是什麼道理?只能等他聯絡你?」我打心底討厭這種男人,無法幫助自己心愛的人,卻讓她去找路人甲訴苦,這算什麼?
「我是第三者。」杜蕾說著,五個字,但足以說明一切。
杜蕾是第三者?
「他打算怎麼辦?」
在我的認知裡,劈腿者的態度才是決定事情如何發展的關鍵因素。
「他要我耐心等一等,他會跟他老婆離婚的。」杜蕾說著,我能感覺到她還有期待。
「可是卻不讓你聯絡他?」我質疑著,「我覺得他根本是在騙你。」
「有時候我也會這麼覺得。」杜蕾苦笑。
「可是只要一收到他的電話留言或e-mail就會好高興好高興,覺得我的等待是值得的;如果很久都沒有他的消息,我就會覺得好失落,覺得自己是不是被騙了?說不定他只是在敷衍我……」
「『家花哪有野花香』的道理你懂嗎?得不到的,永遠最好。」
「我當然知道,」杜蕾淡淡地說著,「所以你那天說,看到我第一眼就覺得我是個好寂寞好寂寞的人,我突然有種受打擊的感覺;我知道我寂寞,可是如果這種寂寞連一個陌生人也看得到的話,那就是真的很寂寞了。」
她看看我,「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我其實是個很寂寞的人,所以你讓我覺得……很不一樣,我不曉得……不曉得是不是應該……」
我伸出手阻止杜蕾再說下去。
「你不要說了。我能看出你的寂寞,是因為我也是這種人,這只是同類之間的一種辨識罷了,你不要想太多。」
「昨天……」杜蕾又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我其實不太想回家。」
「天啊!別又來了!」我心想。
「每天回家都急著開電腦、聽答錄機,然後看著一個人也沒有的家……」杜蕾的眼睛開始泛紅。
「你完全沒有搞清楚狀況。」我站起身,語氣刻意冰冷,「這段感情是你自己選擇的,是你要把決定權放在那個男人身上,讓他決定你可不可以繼續愛他的;在你決定要愛他的時候,你就應該考慮到這種寂寞是無可避免的。
換句話說,是你容許他造成你的不安和孤獨,你不去找他,反而來問我這個跟你半生不熟的人為什麼能看出你的寂寞?這樣不對吧!如果你不想等了,不想再繼續下去了,那就分手啊!」
「可是我真的很愛他……」杜蕾抬起臉,一臉無奈。
「你只能選一個。」我也很無奈啊!一大早被挖起來聽同事的戀愛煩惱。
「要不就是繼續等,等到有一天柳暗花明,但同時要背負等待的寂寞;要不就是跟他說Bye-bye,不用那麼痛苦,但最後你還是一個人。」
杜蕾一言不發,看得出來認真地在思考我所說的事情。
「最糟糕的是什麼你知道嗎?」我停了一下,看看杜蕾,「是你花了大把青春在他身上,最後他卻什麼都沒有給你,既讓你寂寞,又讓你孤單。」
杜蕾繼續沉默著。
「寂寞到非得到pub找陌生人喝酒?寂寞到要找一夜情?這就是他給你的?」我不屑地說著,對於那種想要兩面討好,卻不肯吃半點虧的人,我是打從心底鄙視,尤其還是和我一樣的男性同胞,唉呀!真是男人之恥……
聽到「一夜情」三個字,杜蕾的臉馬上紅起來,
「你不要說得一付我很放蕩的樣子好不好?我也只有找過那麼一百零一次啊!她皺起眉,似乎對我的說法感到不滿。
「你還敢講!那天強吻我還強姦我,我還以為撿了一個AV女優回家咧!」我毫不客氣地嗆回去。
「我哪有!」杜蕾也嗆回來。
「好……好……」我趕緊踩煞車,
萬一等會兒她說「那來試試看」什麼的,那才真是一發不可收拾。
「回到你最初的問題,你問我覺得你是什麼樣的人,我說你在工作是個很有能力的人,人也漂亮,和同事相處都不錯;只不過戀愛讓你很寂寞,就這樣。」
「至於你問我是不是在防你……」我想了一下,「是,我的確在防你。我這個人心機比較重,而且我和你一點也不熟,一下子很冷淡地問我『你想怎麼樣』,一下子又主動說要送我回家,現在又在我家跟我講一堆應該跟手帕交說的話,我真的搞不清楚你想幹嘛哎!另外……坦白說,我被我前女友劈腿,才分手沒多久,所以我現在不想和任何異性產生朋友以外的關係,OK?我和你之間的事只是意外,我需要跟你保持距離,這樣你滿意了嗎?」
「樓頂那次……我真的很抱歉。」杜蕾看我說著說著,氣又冒了上來,連忙道歉。
「我只是有點慌了,沒有想到會和你變成同事。」
「所以……基本上你是個親切的人,只是不跟別人有太深的來往?」我半信半疑。
「我想是吧!」杜蕾歪著頭,一臉認真。
「好了。你的問題我已經回答完了,你也知道我想和你保持距離,是不是可以……」我委婉地請她離開。
「還有一件事。」杜蕾坐在沙發上,一點都沒有要走的意思。
「什麼?」怎麼還沒完啊?
「我餓了,一起去吃早餐吧!」杜蕾用著理所當然的口氣說。
杜蕾強拉著我出門,原本以為只要到附近美什麼美的,她卻說她吃不慣西式早餐,從來就只愛吃豆漿燒餅,為此我們還特地開車(對!開我的車!)到某家她說很好吃的豆漿店,一邊吃,一邊不忘數落我的火腿蛋三明治和冰紅茶是如何如何沒營養,我是來吃早餐還是來聽教訓的啊?
不過杜蕾倒是從此安靜了下來;不再神秘兮兮找我去樓頂談判,也不再莫名其妙一大早殺到我家來問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我似乎被她當成可信任的朋友之一,但平常在辦公室她還是戴著一張微笑的面具在工作,每天忙碌地周旋於程式語言之間,努力維持她在同事之間的形象。
我還是對她有興趣的,但這種興趣比較像是研究者與實驗對像之間的關係。
杜蕾的故事像是老掉牙的橋段,年輕貌美的女人愛上了有婦之夫,男人永遠用甜蜜的謊言安撫她:「我會跟我老婆離婚的。」
只是等待彷彿永恆般漫長,要不就是老婆找上門來,大罵年輕女子是狐狸精;要不就是男人從頭到尾只是貪戀著青春的肉體而已;能夠「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少之又少。
聰慧如杜蕾這樣的人,為什麼還是會掉進這種陷阱裡呢?
「戀愛病,無藥醫」這句話不是沒有道理的。
杜蕾和男友之間究竟有過什麼呢?教她這樣死心塌地?只能等候,無法主動,如果真是相愛的兩個人,為什麼要有這樣不公平的對待?
每次看著杜蕾的背影,我都忍不住揣測她和男友之間曾發生的種種;雖然我一直告訴自己要和她保持距離,但那次兩人身體的纏綿卻讓我記憶猶新;我很少在性愛中得到如此大的身體滿足,前女友不喜歡奇怪的花招,別說在客廳或浴室做了,就連換個體位她都抱怨半天。像
杜蕾的技巧也是由男友調教得來的嗎?
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表面上和一般的女強人沒兩樣,下了班之後變成苦戀故事的女主角,在我面前就像個毫無防範的小女生,做愛時又變成技巧純熟的AV女優……
到底她還有多少面貌是我沒有看過的?
寫程式寫到一半,又忍不住停下來胡思亂想,剛好看到杜蕾由外頭進來,恰好與我四目相接,她偷偷丟給我一個在辦公室不會有的甜甜微笑,我急忙閃避她的目光,手指無意識地在鍵盤上動著,卻沒想到我的一時失常,把寫了一半的程式全給Delete掉……
「啊!我的程式!」我驚覺自己耍了個大豬頭,抱頭大叫起來。
「喔喔喔!幹嘛啦?」偉誠聽見我的哀嚎,準備要來幸災樂禍一番。
「我是豬頭!居然自己把東西Delete掉,啊……」
我看著電腦螢幕大叫,還不能相信我剛剛做的蠢事。
偉誠看到才要坐下的杜蕾,一臉不懷好意:「是不是看杜蕾看到恍神啊?唉……上班要專心,知不知道?」他拍拍我的肩聊表哀悼,又縮回他的位子上了。
「我咧!」我對偉誠比比中指,問候你祖宗十八代咧!
可惡!這組程式再兩天就要開始測試了,我的進度已經落後,絕對不能拖累到其他同事啊!就算加班也要趕快把進度補回來!
加班果然變成無法避免的命運……
辦公室裡人越來越少,到最後只剩我一人還在跟電腦苦戰。
總算寫完一個段落,先把它存檔,「呼!」我吐了口氣,看看表,已經九點多了,「等會兒先測試一下,如果沒有問題,明天就可以繼續下去。」我心想。
走到窗邊,其他的大樓裡還有零星的一些燈光,大概都是和我一樣努力加班的人,只是不知道有沒有像我這麼豬頭就是了……
「熱死了!」我鬆開襯衫的前兩顆扣子,夏天永遠這麼熱!我記得我剛來的時候大家還在穿大衣、戴手套、披圍巾咧!一下子就半年過去了,我和女朋友分手也半年多了……
偶爾從以前的同事那兒聽說她和新男友分分合合的,似乎處得不是很好,同事們也對她感冒起來,這意思是「還是我最好」嗎?我啞然失笑。
當初分手,是因為知道她早已不再愛我,我也不會去愛一個心已經不在我身上的人,儘管如此,我還是想成全她的選擇,還是希望她幸福,為什麼她無法珍惜一切呢?
難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嗎?
我想起杜蕾。
她的戀情現在進行得如何呢?是不是還在苦等對方的隻字片語呢?
「毓寧!」我轉過頭去,是杜蕾。
「你怎麼……」她穿著T恤和七分褲,一看也知道回家過了。
但,怎麼又出現在這裡?
「哈哈!」她揚揚手上的塑膠袋,「我下午聽到你在哀嚎,就知道你晚上肯定要加班了,幸好你還沒走,我給你帶了點宵夜過來。」杜蕾又一付很理所當然的樣子。
對!我最無法招架的就是她的「理所當然」,一碰到她這種表情,我就只有投降的份兒。
「喔,謝謝。」我朝座位走去,
「不過今天差不多了,等一下做個測試,明天再繼續。」
杜蕾專心盯著我的電腦,手指在鍵盤上移動著。「喂!你這個指令寫錯了啦!」
指令寫錯?「哭夭啊!」我暗想,連忙回到座位上。「哪裡?」
杜蕾用手指著某一行,「這裡,看出來了沒?」她站在我身後,手就越過我的肩膀指著電腦螢幕;她洗過澡了吧?身上有香皂的味道,很舒服的香味……
「我在幹嘛?」心裡暗叫一聲,趕緊回過神來。
我定睛一看,「啊哇咧!大概是剛剛在打瞌睡……」僅僅一個鍵的差別,就可以讓程式產生天差地別的效果,幸好杜蕾發現了,趁現在趕緊更正錯誤,就不用浪費明天的時間了。
「謝啦謝啦,還好被你抓到。」我鬆了一口氣。
推開椅子站起身來,一不小心沒有算好和杜蕾的距離,兩個人差點撞個滿懷,我趕緊抓住杜蕾,以免她撞到或跌倒。
杜蕾離我不到二十公分,她柔軟的發就在我唇邊,她吐出來的氣呵得我頸子癢癢的;通常電影演到這裡,男女主角都會稍稍分開,然後啵在一起難分難解。
杜蕾身上的氣味似乎越來越靠近,這是哪一牌的香皂?亂好聞一把的,應該跟她問一下哪裡買的……
驚覺自己的失態,連忙把杜蕾推遠了些,我的氣息還是混亂的。
「你沒事吧!」
「沒事啊!」是燈光暗還是天氣熱的關係?杜蕾的臉好紅。
果然是應該和她保持距離的,一靠近她,我連自己在做什麼都不知道。
「呃……」我試圖緩和我們之間尷尬的氣氛。
「我正好餓了呢!謝謝你費心送宵夜來。」說完手便伸進袋子裡翻看著。
杜蕾站在一旁,只是笑。
遞給她一罐罐裝茶,我自己也從袋子裡拿出飲料和麵包,自顧自地吃著;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我開始想找些話題來打破現狀。
「你最近心情看起來不錯。男朋友寫信來了?」我把話題丟到杜蕾身上。
「啊?」她臉又一紅,「嗯……是啊!連著一個禮拜每天都有信呢!」
我看看她,心裡居然有點不是滋味;杜蕾所面對的可能是一段無疾而終的感情,甚至有可能讓她賠了夫人又折兵,為什麼她可以這樣一直等一直等,毫無怨言?換作是我,我絕對不可能這麼做的;不可能這樣癡癡等待,也不可能讓心愛的人一直生活在不安之中。
「問你喔,你和他在一起多久了?怎麼在一起的?」
「咦?你今天問題怎麼那麼多?」杜蕾笑著虧我。
「我和他……兩年了吧;他是我之前公司的同事,是個很有氣質、很帥氣的男人,說話永遠是輕聲細語的,後來公司派他到紐約分公司去,大概一年多以前吧,那個時候我已經離職了。」
「你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就知道他結婚了嗎?」
「要是一開始就知道的話,也不會陷得那麼深了啊!」杜蕾搖搖頭,輕輕歎了口氣,「我是很偶然很偶然才發現他已經結婚了,那時候我實在太擔心同事的指指點點,所以才會選擇離開那裡。
原本想就這樣放棄算了,畢竟要當一個第三者需要很大的勇氣啊!可是他說他和老婆感情不好,而且他也說很愛我,所以……」
「你真的被騙了。」我覺得我有點故意讓杜蕾這麼覺得,
「如果他跟老婆感情不好,還會一起去美國?」
「他說是他老婆硬要跟著去的!」杜蕾反駁。
「真的是這樣嗎?那幹嘛不準你聯絡他?」
「他說他老婆是個醋勁很重的女人,如果被他老婆發現我和他在一起,他老婆可能會對我不利。」杜蕾振振有辭。
「好啦好啦!隨便你怎麼說。那他到底有沒有在解決事情呢?什麼時候才要離婚,好讓你名正言順呢?」
我有點小不爽,看著杜蕾一直落在陷阱裡,我好心想拉她上來,她卻絲毫不肯領情。
「我相信他有在努力啊!只是離婚這件事情哪那麼快?啊!對了,」杜蕾的表情一下子明朗起來,「我就是要跟你說這件事情。」她露出幸福的笑容,「他說他下個月有機會到洛杉磯出差四天,而且他老婆不會去,他叫我到時候去洛杉磯找他!」
「你會去?」我突然覺得一切無趣了起來,「什麼嘛!剛剛還一付哀怨的樣子,原來要去美國會情郎了呢!搞半天都是我在白擔心、扮黑臉,什麼跟什麼嘛!」我起身走近牆邊,把空罐用力地扔進垃圾桶,發出很大的聲音。
杜蕾被我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沒有!」我惡瞪她一眼,「我只是覺得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
「喂,你到底怎麼了?」杜蕾有些害怕地走近我,手輕輕地放在我肩上。
感覺到她的體溫,情緒很不可思議地平穩下來,「沒有,真的沒事;剛剛是我不好,嚇到你了。」我撥掉杜蕾的手。
「你一直認為我男朋友在騙我對不對?」杜蕾解釋起我方纔的行為,「我知道自己很笨,可是我也很謝謝你這樣替我著想……我的朋友很少,最清楚這件事的除了我以外,就是你了,能在工作場所裡交到像你這樣的朋友真的是很難得的事……不管怎麼樣,我都很謝謝你。」
我看看她,「什麼時候要去?去幾天?」
「下個月底去,大概要請四天或五天假吧,細節我和他還沒有討論。」
我緊抿著唇,不想再對杜蕾的戀情發表任何評論。把程式存檔後,關掉電腦,整理好桌面,我拍拍杜蕾的肩:「走吧!我送你回家。」
一路上我們都沒有再開口,只有杜蕾偶爾指示我該走哪條路之類的。到了她家樓下,發現真的離我家很近。
「你快上去吧,很晚了,明天還要上班呢!」車才停好,我就開口要她快回家。
杜蕾看看我,一臉的欲言又止,「嗯。」她解開安全帶,「我上去了。」
她打開車門,下車,關上車門,從車子前面繞過。
她敲敲我這邊的車窗,是還有什麼話說吧,我按下按鈕讓車窗降下,探頭出去。
「怎麼了──」
杜蕾側身在我臉頰上輕輕一吻,「晚安。」
我當場呆掉,只能看著她上樓的背影,卻什麼也說不出來;當她終於消失在我面前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我有種想哭的衝動。
我曾經想過自己當時摔罐子的行為,以及送她回家時想哭泣的衝動是怎麼回事我並不認為我是個容易動情的人,也不認為自己已經準備好再迎接下一次戀愛,更不認為我和杜蕾之間會擦出什麼火花,想了很久還是沒有辦法給自己一個滿意的解釋。
「靠!荷爾蒙作祟啦!」我只能這樣說服我自己。
事實上,我和杜蕾依然平安無事地在公司裡相處,工作日復一日地進行著,我們看起來都只是很忙碌的Programmer而已。
一轉眼,杜蕾要去美國了。
杜蕾要請假去美國的事在工程部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同事們紛紛投以羨慕的眼光,「唉喲,好熱情喔!去美國找男朋友呢!」「好羨慕你喔!工作愛情兩得意!」
「別忘了幫我找個漂亮的金髮妞!」「玩得開心點喔!」
臨行的前一天,同事們全聚在杜蕾的座位旁七嘴八舌。
我靠在離她位子附近的桌子上,兩手交叉在胸前,只是靜靜地看著杜蕾。
杜蕾的眼光轉到我身上時,不知道為什麼居然露出了些許擔心的神色。
我只對她笑笑,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那笑容的含意,回到座位上,繼續和我的程式奮戰。
沒多久,大家也都回到座位上,辦公室又恢復成平常的樣子。
在電腦前努力了一會兒,螢幕右下角出現了有e-mail的小圖示。
我打開信箱,有一封新郵件,寄件人是杜蕾。
「毓寧:今天晚上有沒有空?可不可以一起吃飯?請速回。杜蕾」
我看看杜蕾,她背對著我,一付努力工作的樣子。
「為什麼要找我吃飯呢?她有什麼事想跟我說?」我猜不透。
「沒有問題,下班後請你先到地下四樓停車場出口那裡等我。」手指在鍵盤上敲打著,按下Enter鍵,把回信寄出去。
不多久,收到她「OK」的回答。
之所以會約在這種地方,
主要是因為我和杜蕾都不喜歡被傳一些奇怪的流言。
我們這個樓層的車位都在地下二樓,所以約在地下四樓對我們兩個來說毋寧是個比較安全而且方便的選擇;雖然我不只一次認為我們這樣很像偷腥的狗男女……
坐在餐廳裡,兩個人安靜地吃著自己眼前的東西,如果杜蕾沒有先開口的打算,那我想我很可能也會跟著沉默一整個晚上。
「幹嘛不說話?」杜蕾耐不住,先開了口。
「是你找我吃飯的,要說話,也該你先說吧!」我冷冷地頂回去。
「我……我明天晚上九點的飛機。」
「嗯。」
「明天是星期六……」
「嗯。」
「可以送我去機場嗎?」
啊?找我來吃飯就是要給自己找一個免費司機喔?害得大爺我差點噴飯,「你找我一起吃飯就是說這個事喔?」我搖搖頭,「這種小事說一聲就是了,幹嘛這麼慎重其事呢?」
「我當然不只要說這些啊!」杜蕾瞅著我,一臉快要昏倒的樣子,「回來的時候也可以請你來接我嗎?我……」她有些吞吞吐吐,「我希望自己下飛機之後看到的第一個朋友,是你。」
不知情的人聽到這話肯定要以為是什麼愛的告白,不過我懂她的意思,無論這次去美國的結果是好是壞,她都希望能有一個可靠的人和她分享一切。
「回來也是星期六嘛……」我想了一下,「沒問題,你記得把班機號碼留給我就是了。」
「謝謝你。」一朵微笑在她臉上慢慢綻開,美得教人難以移開視線。
「我其實很害怕。」杜蕾像是在說給自己聽般,聲音極小。
「什麼?」我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
她抬起頭,直視著我,好一會兒才開了口:「我其實很害怕。很怕到時候他跟我提分手,很怕他老婆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罵我是狐狸精,很怕他跟我說要離婚的事全部都是騙我的……在這裡等他的聯絡雖然很辛苦,可是至少不用那麼害怕……」
看著杜蕾驚恐的表情,「不想去就不要去了。」我說。
「啊?」杜蕾沒有料到我會這麼回答。
「不過就算我這麼說,你還是會去吧!」我聳聳肩,「不管怎麼樣,去了才知道不是嗎?反正……」
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忍不住給他害羞起來:「反正……你回來的時候我會去接你啊!」
「說得也是。」杜蕾又笑了起來。
吃完飯,照例送她回家。
我心裡突然閃過一種不好的預感,是什麼呢?不是關於杜蕾的,而是關於我自己的是什麼呢?
星期一上班時,許多同事臉上不約而同露出想念杜蕾的表情,我看了忍不住覺得好笑,「哎!這些人是幹嘛啊!杜蕾只不過是請假,怎麼大家一付如喪考妣的死樣子啊?」我對著偉誠耳語。
「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偉誠一臉不爽,「你不知道杜蕾是工程部男性心目中的女神,女性心目中的典範嗎?」
「喔……是喔……」我裝出看到鬼的表情,「有……有那麼嚴重喔……」
「大家都在說猜杜蕾這次去美國,應該是跟男朋友商量結婚的事。」偉誠煞有介事地說著。
「真的?」表面上裝得平靜,心裡卻不斷回想著杜蕾臨行前的所有談話。怎麼她都沒有跟我說過?
「我想是吧!」偉誠撓著腮,「我進公司的時候就聽說她有男朋友了,雖然好像沒有人見過她的男朋友,不過杜蕾應該不至於騙我們吧?而且她們在一起好像很久了,沒問題的話是應該結婚了吧?」
「沒問題的話……」我暗想。
「怎麼?你難道不對杜蕾去美國的事感到好奇嗎?你常常在偷看杜蕾嘛……」
偉誠露出詭異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我。
「去!杜蕾要去哪裡是她的事,哪輪得到我們管啊?」我無辜地辯白著,「再說,我對她只是純欣賞,一點邪念也沒有,你不要把我說得跟色狼一樣!」
「嘿嘿,最好是這樣!」偉誠摸摸我的頭。
「去你的,又不是你兒子!摸什麼摸!」我故作嫌惡地撥掉偉誠的手。
看看表,這個時刻在美國是晚上了吧!她到了嗎?和男朋友見到面了嗎?現在在做什麼呢?是不是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呢?
工程部就在沒有杜蕾的情況下過完了星期一和星期二。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拖著疲累的身子回家,熱得要死,害我一點食慾都沒有,隨便洗了澡就上床睡覺先。
迷迷糊糊睡著,好像聽到電話鈴聲,我龜爬著摸黑下床,拿起電話:「喂?」
「喂?毓寧,我是杜蕾。」
「杜蕾?」一聽到她的聲音,精神全都來了。
「怎麼了?怎麼打電話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了?」心裡一陣緊張,深怕她碰到不高興的事。
「沒有,沒有,我很好。」杜蕾甜甜地說著,「我只是很想聽你的聲音而已。」
「你見到你男朋友了嗎?」我小心翼翼地問著。
「嗯。昨天他陪我去逛街喔!不過只有昨天而已,禮拜天跟今天他都沒空;洛杉磯這邊現在是星期二早上九點多,我們傍晚會一塊吃飯。」
「喔……」洛杉磯的時間比台灣晚了十五個小時,所以台灣雖然已經星期三,但美國那裡還是星期二。
「那你前兩天在幹嘛?」我還是忍不住要問。
「就到處瞎晃啊、逛街啊,我還有去小東京跟中國城啦!不過美國的中華料理還真是不怎麼樣!」她的心情聽起來似乎很好。
「沒事就好。」我稍稍鬆了一口氣,開始有興致開玩笑,「你一不在啊,那些男人一個個如喪考妣咧!」
「真的假的?」
「騙你幹嘛?」想起她打的是國際電話,「好了好了,電話很貴,不要講了啦!」
「嗯,我只是想聽你的聲音,只是想跟你講我目前為止還不錯。」
「沒事就好,那……Bye-bye。」
「bye!」
聽到杜蕾掛掉電話,我才放下話筒。
看看時鐘,十二點多了,又睡了一身汗,怪難過的,只好再進浴室洗一次澡。不知道是剛剛睡了一覺的關係,還是杜蕾打電話來,還是洗了澡的緣故,我現在居然一點都不想睡!
「哭夭啊!」我咒罵著,明天又不是不用上班,現在睡不著,難道叫我明天帶著熊貓眼去上班嗎?強迫自己躺在床上培養睡覺的情緒,「靠∼」還是睡不著,這是怎樣啊!心一橫,換上了出門的衣服,決定去巷口7-11買兩罐啤酒。喝了酒,總可以睡著了吧!再睡不著的話,乾脆拿狼牙棒把自己打昏算了!
拎著兩罐啤酒走在夏夜裡寧靜的巷道中,一戶戶人家早已入睡,安靜地教人難以相信台北也有這種時刻。
走著走著,不知道從哪裡傳來好像小貓還是小狗的叫聲。
循著聲音尋去,發現在一處防火巷裡有兩個可疑的人影;我靠了過去,本以為是小偷的,仔細一看,居然是兩個在「辦事」的人影。
女生趴在牆上,臀部微微抬起,內褲褪至小腿,襯衫和胸罩的扣子都是鬆開的;男生從背後進入,腰部一面做著活塞運動,雙手還不忘愛撫著女生的胸部。
兩個人都壓抑著自己的叫聲,不過聲音再怎麼小,還是足以打破午夜的寧靜,而且越是壓抑,聽起來越叫人興奮。
窺視了一會兒,下身開始有了反應,已經夠熱的身體現在更熱;心裡暗叫不妙,還是趁勃起前趕快回家自己解決算了。
回到家,下身已覺脹痛,進入浴室脫下長褲,旗已升了一大半,我閉上眼睛用手套弄著,「啊……」腦子裡很快地掠過許多片段,不過我並沒有去在意看到的是些什麼。
再加快手部的動作,「啊……啊……」我興奮地叫出聲來,腦海裡浮現出某個人的身體,只有下半身,我從背後進入她,就像剛剛那對小情侶的動作一樣;我恣意地侵略著,用所有的感官去感覺她所有的反應,「啊……快了……快了……」我低吼一聲,白色的精液射在地上,把該清理的清理好,我回到客廳,拉開啤酒的拉環──
等一下!我剛剛在想的,該不會是──
把兩罐啤酒一口氣喝光,拒絕再去想剛剛腦子裡浮現的畫面。
喝了酒果然有效,很快地我又進入夢鄉,一覺到天亮;不過早上起來還是有點睡眠不足,儘管不太舒服,但不意外。
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
我發現自己居然在數著日曆過日子,就連在辦公室裡究竟做了什麼事、跟誰說了什麼話都完全不記得,記憶力的長度大概只剩下一分鐘左右。
「啊……」我雙手支在桌子上歎氣。
怎麼會這樣呢?我知道自己在期待星期六,期待杜蕾回來;但是怎麼會這樣呢?我還沒有一點點愛上她的感覺,為什麼她一不在,我就開始想念她了?為什麼她一不在,世界就突然變得好安靜呢?
「你又幹嘛了?」偉誠聽到我今天不知道第幾次的歎氣,好奇地探頭過來。
「沒事啦!只是覺得很煩。」我揮揮手表示沒事。
「大哥,你已經哀很久了哎!是怎樣?你大姨媽也來囉?」偉誠大概真是聽到煩了,忍不住嗆我兩聲。
「靠!什麼大姨媽?你才大姨媽來咧!」我揮手往他頭上「巴」下去。
「很痛哎!」偉誠摸摸頭,「不是的話就不要亂哀嘛!要是我的程式裡面出現什麼奇怪的bug,那都是被你哀出來的知不知道?」偉誠伸手做出要把我掐死的手勢。
「好啦好啦,」我沒好氣地應著,「我會哀小聲一點啦!」
「媽的,你根本沒有在聽我講話嘛!」偉誠一臉大便,不想再理我。
下午找了個藉口到頂樓喘口氣,一些煙槍們在這裡悠閒地抽煙,大家有一搭沒一搭地各自聊著自己辦公室裡的八卦、偶爾不忘批評一下主管的豬頭。
我靠在圍牆上,看著林立的辦公大樓,心裡湧起一陣無以名狀的悲傷。
一直以為只要自己不去沾惹,那些複雜的人際關係或情感糾葛之類的就不會來找我,可是好像不管我如何努力地躲避,都無法完全置身事外。
明明對自己說好要以觀察者的態度對待杜蕾的,也以為我的計謀可以順利地進行下去;可是杜蕾卻沒有照我的計劃行事,她擅自把我當成她的好朋友,而且還是可以信任的好朋友,那我該怎麼辦呢?我這個「觀察者」的身份根本就無法抵擋她的「攻擊」,她用真實的情緒對待我,我當然也很自然地用真實的情緒回報她,但……那不是我想要的,
我不要好朋友,也不要情人,我只要一個供我觀察的對象,
為什麼杜蕾就是要來招惹我呢?
前女友說過我的寂寞好像黑洞,其實我根本不懂她的意思。我此刻的心情是不是就是一種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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